成为全国优秀教师代表的那天,我被全网黑上了热搜。
临近退休,少年时的往事又被翻了出来,网友们纷纷指着我的案底骂我德不配位。
「是优秀教师还是杀夫弃子?」
「这样的老师,也配教好学生吗?」
1
中午十二点,下课铃声准时响起,我合上课本,结束了最后一节课。
教室里,剪着超短发的女学生们哭成一团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,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舍。
「老师,我们舍不得您。」
我摸了摸女孩的短发,长长地叹了口气,我又何尝舍得你们?
可我已经八十岁了,即将迎来耄耋之年,哪怕我不服老,也不得不承认年华的老去。
我要告别这耕耘了四十年的讲台。在离别之前,我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学生,留下最后的叮嘱。
「张云,你的数学成绩不好,一定要加强逻辑思维能力的锻炼。」
「刘倩倩,你的英语成绩最好,但也不能学成个哑巴英语,一定要敢开口。」
……
点完所有学生的名字,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讲台。
「我走了,以后……你们好好的。」
教室外,刚上大学的孙女已经等了我很久了,她特意从学校赶回来,就是为了给我庆生。
孙女亲亲热热地搂着我的胳膊,搀着我下楼,然后拐去了学校里唯一一个操场。
操场上,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,在我震惊的眼神下,她们缓缓展开了一面旗帜。
「贺文华女校建校五十周年!」
「贺蒋胜男校长八十岁生日快乐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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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女显然早已知情,她靠在我的肩上偷笑,跟我说着悄悄话。
「奶奶,这是我们特意为您准备的惊喜。」
我站在原地,视线扫过众人,她们都是我曾经的学生。
其中年纪最大的已过古稀,但看着她们脸时,我依稀还能想起她们入学时的样子。
如今,他们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,是伟人口中能撑起半边天的妇女。
我欣慰地笑了,甩开孙女的手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。
「你们都是最棒的。」
我由衷地夸奖,像从前无数次夸赞她们那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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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,合照时,两个男人突然闯了进来,他们提着话筒,扛着摄影机,似乎是个记者。
一见到我,他们如闻见腥味的鬣狗一般围了上来。
「蒋校长,网上传你杀过人,是真的吗?」
见我不说话,他们又试图绕过操场,去采访教学楼里的学生。
这着实触犯到了我的底线,于是,我异常平静地给出了他们想要的回答。
「是的,我杀过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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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察很快带走了所有闹事的人,我坐在学校的办公室里,跟一位年轻的女警做完了所有笔录。
孙女一直陪着我,还贴心地为我倒了一杯水。虽然她什么都没说,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。
我知道她一直以我为榜样,大学时报考师范专业,也是为了能接过我手中的教鞭。
可今天,她心中伟岸的形象似乎出现了污点。再三犹豫下,她还是问出了口。
「奶奶,您真的杀过人吗?」
我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,我看着她年轻的脸,思绪不禁飘回到六十年前。
「同安,你愿意听一听奶奶的故事吗?」
5
我叫蒋胜男,八十年前,出生在一个漫天黄沙的西北农村里。
我家祖上世代都是农民,靠着几亩薄田,面朝黄土背朝天,一锄一锄养活了无数子女。
到我爸这一代,爷爷死得早,家里没了主心骨,更是穷得叮当响。
奶奶拉扯着几个子女,到底没熬过那个饥荒年代,整个老蒋家,只剩下了我爸一根独苗。
我爸没读过书,或者说,整个村子里都拉不出几个识字的人。
他二十岁那年,村里的寡妇给他介绍了门亲事,他牵着头干瘦的羊,从邻村换回来了个跛脚的媳妇。
他实在是太穷了,卖了羊,浑身家当只剩下两间黄土夯成的泥房和村头的三亩旱田。
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,除了我那跛了腿的亲娘。
婚礼办得很仓促,没有喜宴,没有婚纱,只有镇上扯来的两尺红布扎了朵红花,我娘就这样成了蒋家的媳妇。
婚后的三个月,我娘怀孕了,这可让我爹高兴坏了,他恨不得宣告全世界他要有儿子了,可十月瓜熟蒂落,是个女孩。
不过没关系,那时候的农村,一家生个七八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,只要给口饭吃就行。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年里,我娘又怀了两胎。
但意料之外的是,都是女孩。他们被我爹取名叫作招娣、来娣和盼娣。
我爹太想要个儿子了,用他的话说,家里没有儿子,以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。
于是,我娘很快怀上了第四胎。
这一胎她怀得极为艰难,前三胎的亏损还没来得及养回来,强行怀孕的结果,就是用自己的血肉滋养着还不知性别的胎儿。
她难产了,她拼着命生下的最后一胎,还是个女孩儿。
我爹蹲在门口抽了一夜的水烟,第二天裹了床席子把我娘埋在了后山,然后给我取了个名字。
胜男,蒋胜男。
他大概是彻底死心了,他已经没有钱再娶第二个媳妇给他生儿子了。
6
跟我的名字一样,我也确实胜过了村子里大多数男人。
或许是不甘心一辈子如此,在我六岁的时候,我爸一咬牙,把我送去了镇里的小学。
他最开始的想法,是让我多认点字,也能找一份像样工作。谁承想我那么争气,一路小学、初中、高中,甚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。
我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,或者说,我是全镇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。
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连镇上的领导都来了我家。
他们跟我爸喝了顿酒,然后塞给他一个红包。钱不多,是镇上给我的奖励,我考上大学的奖励。
那天,我爸喝得烂醉如泥,他蹲在地上,哭得像个孩子。
「胜男胜男,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啊。」
我知道,这么多年,他从来没有甘心过。其实我也不甘,不甘心和三个姐姐一样,小小年纪就嫁人生子。
7
九月,我带着全村一起筹集的一百多块钱,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。
大城市给我的冲击无疑的巨大的。城市的繁华几乎要迷了我的眼,也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抬眼不是只有漫天黄土,女人也不是只能嫁人生子。
我见到了许多摩登的都市女郎,她们漂亮,自信,像发着光一样。
在这一刻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里萌芽。
大一结束后,迎来了漫长的暑假。但我并没有选择回家,一是因为车票太贵,二是想攒点钱补贴家用。
上个月的时候,我接到了大姐招娣从老家打来的电话。
大姐结婚早,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一儿一女。现在到了能读书的年纪,但家里的钱供不起两个孩子。
她没有抱怨,只是向我征求意见。从我考上大学的那天起,我在家里的地位就跟我爸一样,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了。
挂断电话之后,我沉默了许久。我知道,如果家里只能有一个读书的,那女孩绝对不会在考虑范围之内。
想着侄女那张红扑扑的脸蛋,我咬了咬牙做了个决定。
我要寄钱回去,寄回去给侄女读书。
我联系好了一份临时的工作,是学校门口买米粉的老板介绍的。他说他娘家的侄子在外地开了家公司,正在找会用电脑的女学生,工资开得很高。
我本来还有些犹豫的,但想了想小侄女,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。
出发那天,是店老板亲自开车来接我的。他是个非常热情的人,学生们去他店里吃米粉时,他也总会多给一点。
去外地的路程比较远,怕我饿着,他特意给了我一瓶水,还有一块绿豆糕。
这让我非常感激他,我以为我遇到了贵人。起码,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都是那么想的。
吃完东西后,困意慢慢涌了上来,我努力撑着眼皮,还是不小心在车上睡了过去。
再醒来时,我发现我被捆住了双脚塞进后备箱里,车外,是店老板和几个男人的谈话声。
「太贵了,便宜点。」
「这个价很便宜了,这可是个大学生!我费了老大劲才搞来的。」
「我最多出两百块钱。」
「三百块!不能再少了,这可是大学生,肯定给你生个出人头地的好儿子!」
这一刻我才知道,什么大善人?他根本就是一个人贩子。
我呜咽地挣扎着,拼尽了全身力气去踹车门,而车外的男人似乎也下了决定。
「我得先验验货。」
车后盖被打开,阳光刺了进来,我努力地睁开眼,看清了对方的长相。
是两个男人,似乎是两兄弟,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,一个稍微年轻些。
年轻的那个男人弯下腰捏起我的下巴,然后拨开我面上的乱发想要看清我的脸。
「丑了点。」
我一直都知道我长得不好看,高原上风沙吹得我干瘦且黝黑,哪怕后来过了一年多的城市生活,也没让我白上多少。
尤其是我现在这般狼狈,我奢望他看不上我,我还能有回去的机会。
「再便宜点吧。」那两兄弟如此讨价还价。
「女人嘛,关了灯进被窝都一个样,最少两百六十块。」店老板又看了我一眼,原本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贪婪,毫不留情地碾碎了我最后的希望。
「丑是丑了点,但这姑娘刚成年,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。」
就这样,我被以两百六十块钱的价格,卖给了一对兄弟做媳妇。
8
买我的两兄弟来自深山里的一个荒村,这个村子不大,全村加起来也只有十来户人家,世代靠贩卖山货和打猎为生。
可惜前几年镇上建了家采石场,大规模的开采破坏了环境,野货和山珍也不那么好找了。
村里的日子难过了,但没有人愿意出去打工。他们宁愿守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山,也不愿意离开这里。
十年,二十年,曾经村里的小孩儿长大了,到了该结婚的年纪。可是,放眼整个村子,竟然没有一个适龄的年轻女孩子。
这时候,他们终于开始着急,正常婚嫁娶不到老婆怎么办?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——买。
被拐来的第一天,我被他们捆住手脚锁在家里唯一的一间卧室里。这家除了这两兄弟外,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。
或许是常年干重体力活的缘故,老太太看起来很是健壮,眼神里带着凶光。
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,然后嫌弃地朝我脸上啐了口唾沫。
「就这种货色,还花了两百六十块钱?」
两兄弟也跟着看了我一眼,脸上虽嫌弃,但还是跟老母亲赔笑。
「娘,你别看她这样,大城市来的咧。」
「对咧娘,那贩子说她还是个大学生,基因好,以后肯定能给您生个大学生孙子。」
「大学生啊。」
听了这话,老太太看着我时,面上终于和善了些。
她想起那个几十年前村里唯一上过学的男人,听说只读到了中学,现在已经在镇上当官了。
自家要是能有个大学生,怎么也要比他强吧?说不定还能去县上当官咧!
想到孙儿当县官后的生活,老太太敲了敲拐杖,一张堆满褶子的老脸乐得简直要开出花来。
「我儿子可真是太有出息了,娶了个大学生媳妇!」
可我听了这话却半点高兴不起来,甚至觉得更加恐惧。
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,为了个摸不着边的大学生孙子,就要毁了我的未来吗?
我弓着身子,双腿蹬在床架子上不断扭动着身体。可腿上的麻绳绑得太紧了,我挣扎了半天也没松动分毫,反倒了引起了这家子的注意。
老太太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,她扬起手一拐杖敲在我背上。
我感觉到背上一阵剧痛,这巨力仿佛要把肋骨都敲碎。我疼得想要尖叫,却被塞到嗓子眼的抹布噎了回去。
她骂了我句小贱蹄子,然后用腿抵着我的肩把我翻过来摁在地上。
老太太的手劲极大,我完全挣扎不开,反抗下也只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我被抽得脑袋一片空白,老太太也趁这个工夫扒下我的裤子去捏我的屁股,捏完还啧了一声。
「这么瘦,能生儿子吗?」
她一边嫌弃着一边把我翻了个面,干瘦的手又袭向我的胸部。
「太瘦了,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奶水。」
我几乎被她扒到半裸,我能感受到那两兄弟淫邪的目光落在我的赤裸的身体上。
我不是一个对性事一窍不通的天真少女,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但也只能拼命地蜷起身体去遮挡身体裸露的部分。
屋子里还有其他人,我奢望他们还能顾及廉耻暂时饶我一次,让我明显高估了他们的操守。
只见那两兄弟嘿嘿一笑,搓了搓手望向我的方向。
「娘……」
老太太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意思,她欣慰地看了一眼两个儿子,默许了他们的意图。
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,娘去给你们煮个红鸡蛋。」
说完,那老太太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往外走去,还不忘扯着躲在门后偷看的小姑娘。
「贱丫,还杵在这干什么,不会给你两个哥哥让位置啊。」
9
摇摇欲坠的房门又被合上了,我听到了落锁的声音。两兄弟也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,压着我去解我身上的麻绳。
被捆了一整天了,我的四肢早已因为血液不通而麻木,我颤着腿爬起来想跑,四肢却软绵绵的像面条一样提不了劲。
逃跑是不可能了,我只能把自己往角落里缩,又被这两兄弟毫不留情地拽了出来扔到床上。
所谓床也不过是几块拼起的木板,下面塞着稻草铺着几块烂布充做床单。我浑身赤裸,只能拉起床单蔽体才有点安全感。
他们说:
「媳妇儿,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,你躲什么啊。」
「我不是你媳妇儿。」
我瑟缩在床上,抓起枕头就向他们砸去。
枕头砸了个正着,也砸碎了两人伪善的假面。两人中的大哥一把抓住我的脚踝把我往外扯,边扯还边骂。
「臭娘们你还给脸不要脸了,老子花钱买你回来,你就是我媳妇!」
我被他摁在身下,以为在劫难逃,没想到这两兄弟先因为我的支配权吵起来了。
哥哥说是他联系的卖家,弟弟说他出的钱多,他们都觉得自己应该先和我圆房。
闹到后半夜,老太太进来了,她的意思是两个一起来,生了孩子也两个一起养。
协议达成,我被两人反复凌辱。或许是我哭喊的声音太大了,我一抬头,就看到窗台外趴着个人。
是这家的那个小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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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我不肯配合,第二天我被老太太用一根绳子像拴狗一样拴在炕边。
她不给我衣服穿,地上的破碗里盛着半碗稀水一样的粥。
我饿了整整一天,也做不到像狗一样去碗里舔食。直到太阳西沉前,那个小姑娘走了进来,给了我一件能蔽体的衣物,又把那半碗粥喂给我。
她不说话,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出些消息。比如买我的那两个人叫得福和得宝,她没有名字,村里的人都管她叫贱丫。
我被他们一连折磨了七日,身上没有一块好皮。我给他们磕过头,许诺过还钱,求他们放我回去。
但一切挣扎努力都是徒劳,他们只想要个媳妇,要个儿子。
被绑来的第三个月,我被允许在村里走动,但不能离开老太太的视线,否则就是一顿毒打。
我顺从了不少,但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这里的想法。靠着每天能自由活动的那点时间,努力摸清出村的路。
但计划赶不上变化,某天从山上割完猪草回来后,我突然毫无预兆地呕吐起来。
老太太非常高兴,去请来了村里唯一一个赤脚医生,他替我把过脉后告诉我,我怀孕了。
于是,我在这家的待遇有了点好转,老太太每天晚上都会摸着我的肚子叫乖孙。
但我太瘦了,怀孕之后因为营养跟不上,四肢都跟皮包骨头似的,只有肚子突兀的大着。
老太太又去请来了赤脚医生,他说,我得补补身体,不然这个孩子可能留不住。
医生走后,老太太掐着我胳膊上的肉骂了我一晚上,第二天又给我端来了一碗炖好的鸡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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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望着碗里泛着油花的肉汤,突然生些不太好的预感。
我张望了许久,才发现平日里一直沉默着的小姑娘不见了。
「丫头呢?」
「嫁出去了!」
嫁出去了?可她才十三岁啊?
「嫁给谁了?」
「村头姓李的。」
我来的时间不长,但也知道村里姓李的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跛脚老头,家里还有一个智障的儿子。
「快点把喝汤了。」
她非常不耐烦地把汤碗怼在我嘴边,我看着碗里的肉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我一把把人推开,疯了似的奔向村头,果然我看见小姑娘正坐在那家的门槛上。
「丫头!」
我喊了一声,她扭头看向我,眼神十分呆滞。
我还想再说什么,但这一声同样也惊动了这家的男人,他从身后搂着丫头的脖子,强硬地把她拽进了屋。
我去拍门,但老太太也追了上来。她用拐杖狠狠抽了我的屁股,然后拽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回扯。
一回到家,她捧起地上还沾着泥土的肉就往我嘴里塞,边塞边骂。
「小贱蹄子,你饿死就算了,别饿着我的乖孙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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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时,兄弟俩干活回来,一人分了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。我看着锅里香气扑鼻的汤,却怎么也吃不下饭。
「你们把丫头卖了,就为了换两只鸡吗?」
两人愣了一下,随即给我盛了碗汤。
「多补补,给我们生个大胖儿子。」
儿子儿子,又是儿子。
「丫头是你们的妹妹!」
所以你们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?
「就是一个赔钱货,吃了家里这么多年饭,换两只鸡怎么了?」
老太太狠狠剜了我一眼,她还在为中午的事不满。
我看着她,不明白同为女人,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有那么大的恶意。
我摸了把肚子,兔死狐悲的悲凉感让我一把掀翻了桌子。
我飞快地跑出门,捡起一块尖利的碎石就朝着肚子狠狠砸了下去。
鲜血顺着大腿蜿蜒而下,剧痛让我佝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我摸了把腿上的血,朝三人的方向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来。
「恭喜你们,儿子没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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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性的结果就是我被一根狗链锁进了猪圈,我被他们打到半死,但到底还是给我留了口气,他们要留着我继续生儿子。
饿到极致时,我跟猪抢过食,张着嘴接屋檐下的雨水解渴。
他们把我锁了整整一年,我也在猪圈里和猪同住了一年。
在这一年间,不断有女人劝我安心留下来,只有伺候好丈夫和婆婆才能有好日子过。
后来我才知道,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是被拐卖过来的。她们被驯服,被同化,然后转身成了帮凶。
但我知道我不能妥协,我不能在这里蹉跎一辈子。
一直锁在猪圈里显然不利于我的逃跑计划,于是我开始卖乖,开始主动勾引起两兄弟,还说要给他们一人生一个儿子。
于是,我被他们放了出来。时隔一年,终于洗了个干净澡,有了个人样。
但他们还是不放心我,就把狗链人拴在我脚上,以保证我不能跑太远。
我开始主动和两个男人圆房,主动伺候全家的吃喝,和村里所有女人一样。
他们对我的戒心越来越轻,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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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时候,隔壁家怀孕的媳妇终于要生了。
这已经是她的第三胎了。
哭号声响了整整一个下午,最后也只生出来个女儿。
我看见那家的婆婆脸拉得老长,她把女婴摔在地上,抄起门后的锄头就把婴孩的头砸得稀烂。
所有人都见怪不怪,村里一直有一个说法,只有先前家里的女孩儿死得够惨,才能震慑住女胎,让她们不敢再投生这家。
我回头看了眼床上不知生死的产妇,又看了眼顺着溪流漂远的幼小尸骨,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。
我必须离开这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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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的时候,我故作温柔小意,哄来了脚上锁链的钥匙。
等到深夜,确认所有人都睡着之后,我蹑手蹑脚地逃了出去。
按照脑海中的路线,我翻山越河,不敢有一秒的停歇。
但我太高估我自己了,这里山仿佛看不到尽头。
我只敢在晚上行动,白天里就躲在树上也不敢睡觉。我走了三个晚上,终于走到了外面的镇子上。
我以为我得救了,我跑到镇子上的派出所报警,终于睡了三天里第一个安稳觉。
可再醒来时,我又被送了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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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几乎要绝望了,看着这家人扭曲狰狞的脸,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。
他们对我一阵暴打,我疼死过去又疼醒过来,不得不抱着肚子大喊。
「我怀孕了,我怀孕了!」
他们下手的动作有了些迟疑,但其实我也不敢确定,我的月经确实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来了。
但此时此刻,我只能梗着脖子继续说。
「不信你们去把医生请来看一看就知道了。」
医生来得很快,他给我号了脉,又扒开我的腿检查了许久,终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回复。
我确实怀孕了。
我舒了口气,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,但也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感到悲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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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重新被锁进了猪圈里,甚至为了避免上次的事再次发生,我的双手也被一起捆上了。
常有村里小孩儿过来看我,他们会朝我扔石头和泥巴。
其中为首的那个男孩儿看起来才八九岁,说话时句句不离女人都是贱货,只有锁起来才会听话。
他说他娘就是跟城里的野男人跑了,只留他一个人在这穷乡僻壤里受苦。
在猪圈养胎的这几个月里,我想通了很多事。这个村子从根里就已经烂掉了,还有这一家子,他们不死,我永远不可能逃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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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产的那日,天空黑压压的,湿热黏腻的空气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我躺在床上,四肢被绳索捆着,肚子大得可怖。
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,我又饿又累,一点力气都没有。
眼看孩子要被憋死在肚子里,老太太摁着我的肚子死命地往外挤,然后扯着已经出来的半截腿把孩子生生拽了出来。
我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,昏死之前,只看到老太太把孩子高高举起。
「是个男孩儿!是个男孩儿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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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从猪圈暂时放了出来,因为我要给孩子哺乳。
我可以与肮脏的猪为伍,但是他们的宝贝孙儿/儿子不行。
我的奶水少,孩子吸出来的每一口乳汁都裹着鲜血。
一直到断奶,我又重新被锁回到猪圈里,有前两次的前科在,他们还是不放心我。
我就这么在猪圈里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,从走路、说话、到满山疯跑。
他成了我精神上的寄托,有了他,我才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保持最后的理智。
我被锁了整整七年,几乎要忘了怎么行走。我日日乞求,说愿意再给他们生个儿子,这才被放出猪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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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年,山里终于来了外人。他们扛着个摄影机,说是来采风的学生。
这个年代,摄影机在城里都是个稀罕物件,更别说是山里了。
村里人都围过去看热闹,但我依旧每天待在屋子里。
我知道,如果我不能一次逃出去,等待我的将是比死更凄惨的处境。
我的行为让这家子对我放心不少,他们大概觉得我已经认命了。
去山上割猪草的时候,我遇到了队伍里唯一的女学生。
她穿着件碎花的长裙,扎着两个麻花辫,青春靓丽。
看到她独自落在最后,我有些焦心。我偷偷告诉她让她赶紧离开这里,走得越快越好。
她问我为什么,我却不说话了。
我没办法信任她,也没办法袖手旁观。
因为我听见,隔壁死了媳妇的那家在偷偷商量,这个女学生能不能买,要卖多少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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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是我的劝告起了作用,第二天他们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山村。
走时女学生回头看了我一眼,我低下头,不敢看她。
经过这事,老太太对我也有了些信任,同村的媳妇也围过来跟我说话。
「早这样就好了嘛,哪里还用吃这么多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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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秋的时候,山里下了场暴雨。山上的滚石冲垮了最边上一户人家的猪圈,翻出来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骸。
我去看过一眼,那具白骨十分娇小,头顶上还有个硬币大小的洞,应该是个女人。
这家人什么都没说,又默默把白骨埋了回去,唯有这家的儿子脸色有些怪异。
我认得他,是当年带头往我身上扔石头的那个。
他说,他娘跟城里的野男人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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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,尸骨的事没有引起半点波澜。
到冬天的时候,兄弟俩惯例带着山货去镇上换点过冬的东西回来。
家里的棉被要买新的了,不然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。
儿子吵着闹着也要到镇上去,兄弟俩怕看不过来,主动提出来要带我一起去。
镇里的集市很热闹,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息。
但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,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去陪爸爸和姐姐们过年了?
我大可以趁着这次机会一走了之,可我的儿子怎么办?他们追上来怎么办?
这两人可比我要熟悉这个镇子多了。
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,这家人不死,我是没办法逃出去的。
于是,趁着兄弟俩不注意,我用从家里偷来的三毛钱偷偷买了包耗子药。
一包剧毒的耗子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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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是过年,晚饭时桌上难得见了荤腥。我煮了一大锅肉汤,掺进去一整包耗子药。
肉是没有我的份的,这是家里的男人们吃的东西。
我看着他们大口吃肉,心里没有半点杀人的恐惧和愧疚感。
儿子的肉是单独煮的,他年纪小吃得淡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。
到了晚上,药效终于发作了,我看着他们躺在床上哀号,竟感觉无比的痛快。
我抱着儿子,按着脑中已经演练过千万遍的路线,再次逃出了这座大山。
25
我走了一个月,确保离那座山那个村子足够远,才找到一家大城市里的派出所报警。
我的消息被传回到老家,我才知道我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,我失踪近十年,所以人都以为我已经死在了他乡。
因为杀人,我被判了刑,或许是因为太过离奇,这事经报纸传到北京,传到了我曾经的学校。
很多学生联名上书为我求情,最后,我被判了十二年。
我本可以不报警的,但这也意味着村子里的罪恶永远不会有被外人知晓的那一天。
还有那些女人,那些和我一样被拐来的女人。她们或许没有逃跑的勇气,但我为她们带去了警察,她们总能够离开了吧!
我一直等了半年,终于等来了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。
可他却告诉我,没有人愿意回来。她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呢?更何况她们有了儿子,有了牵绊。
甚至因为这些受害者的谅解,没有人受到惩罚。我的努力和坚持,到头来竟成了自作多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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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托警察给儿子找了户领养的人家,我带他走出大山,是因为我不想他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,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平静地面对这个奸生子。
送走他之后,我安心在监狱里服刑,最终因为表现良好,在第十年的时候提前出狱。
这十年里我认识了很多人,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。
等待救援不如自救,女人只有自立自强了,才能真正在这个社会上立足。
怀揣着这个想法,我回到了阔别近二十年的家乡。
二十年沧海桑田,变化不可谓不大,但最让我震惊的是我的侄女,她在十六岁时嫁人,十九岁就因为难产而死。
她没有等来那笔能让她改变命运的学费,到死也没能走出这个村子。
27
我回乡后的第一份工作,是在镇上的小学教书。
虽然没有大学毕业,但我已经是镇里数得上号的文化人了。
学校里的学生不多,一个年级也只有十几人。
我在这里一直待了大半年,却发现班里的学生越来越少。
辍学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,因为读书晚,最大的也已经有了十三四岁。
我问其他老师这些孩子的去处,她告诉我说,年纪到了,她们都要回去结婚了。
学费是笔不小的开销,没有几户人家愿意供着女儿一直读下去。
我看着班里那些无忧无虑的男孩子,想起了丫头,还有我那个死于难产的侄女。
明明是一样的出生,却因为性别不同拉开了差距。
真真应了那句话,学堂之上无罗裙,弃婴塔里无男婴。
28
重男轻女是亘古不变的话题,哪怕毛主席曾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,但古旧的思想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。
回家后我思考了很久,因为愚昧无知造成的惨剧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。
能打破愚昧的只有知识,既然外面的光照不进来,那就让我去做那个破窗者。
知识改变命运,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。
我舍不得脚下这块生养我的黄土地,那就让我去做播种者,能有一天,这里会变好的对吧!
29
下定决心之后,我瞒着我爸偷偷辞去了学校的工作,又收拾出两间没人要的破泥房,异想天开地想要办一所女校。
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一家一户地去走访那些辍学的女生,我告诉她们的父母,我可以不要学费,免费教她们读书。
可即便这样,还有一半的父母不愿意让女儿回来,因为这样会让他们损失一个劳动力。
在他们的观念里,女人是不需要读书的,她们只需要足够听话足够能干,就能找一个好夫家,再生两个儿子,过上好日子。
毕竟,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30
到了开学的日子,我满怀忐忑,站在学校门口守了一整天,终于等来了七个孩子。
这就是文华女校的第一届学生。
因为穷,我买不起课本,只能找曾经的同事去借,然后一笔一画地誊抄。
开学第一课,我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,可有个学生突然问我。
「老师,为什么要读书?」
「因为知识能改变命运。」
我几乎是脱口而出,可她又问我。
「他们都说您是大学生,可您为什么又回来了呢?
「好像跟我们也没什么两样啊。」
31
我本以为这个女生会是个刺头,她是班里最大的孩子,已经十五岁了,管教起来恐怕会很困难。
可最后学得最认真的也是她,她非常聪明,别人教三四遍才能听懂的问题,她总是一点就透。
她如海绵一般疯狂地汲取着知识,我能看出她的求知欲,也满心欢喜地以为,她会成为下一个我。
开学的头一个月,所有事情都很顺利,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。
某一次课堂上,孩子们问我,北京是什么样子的。
我愣了愣,然后跟她们讲天安门,讲能自己放电影的电视机,讲宽阔的柏油马路,还有足足有两百米高的大楼。
她们撑着脑袋,满脸向往,听得如痴如醉。
我索性让她们画想象中的北京,在收上来的画纸背后,我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。
「我想去北京。」
32
农忙假后,学校只回来了六个孩子,最大的那个没有回来。
我心里一咯噔,忙向她的同村打探她的下落。
「她娘给她物色好了婆家,这两天就要嫁过去了。」
虽然已经料到办学之事不会顺利,但也没想到意外竟然来得这么快。
我安置好学生,然后骑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往学生家里赶。
可还没到她家,我就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迎亲队伍。
那个被我寄予厚望的学生涂着夸张的红脸蛋,牵着根红绸,跟着她所谓的丈夫往夫家去。
「孙秀兰!」
我叫住了她。
「你不想读书了吗?」
她明显也看到了我,只是一言不发,默默转身朝着我的方向磕了个头。
33
学生少了,学依旧要办,只是意外总是接踵而至。
常年干旱少雨的黄土地迎来了一场暴雨,雨下了整整一夜,那座被我改成学校的黄土房,被冲垮了。
我跪在学校前,仿佛天塌了一般。半年的努力,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。
曾经的同事也来劝我。
「算了吧,连老天爷都不想让你办下去。」
算了,怎么能算?
我爬起来擦干眼睛,学校没了,那就再建一个好了。
34
想建起一间学校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,我忙活了大半个月,也只垒起堵摇摇欲坠的墙。
我把全部精力放在学校的重建上,半点也没发觉我爹到了镇上。
辞职的事终于瞒不住了,他脸色铁青,发了好大通火。
「你简直是在胡闹!
「赶紧回学校去!」
我梗着脖子不肯认错,见劝说无效,我爹又叫来了三个姐姐。
「回去吧,爹给你介绍了个婆家。」
「听说是在县城里,家里还买了摩托车咧。」
她们轮番上阵,试图说服我婚姻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。
「大姐,你还记得小花吗?」你那个难产而死的女儿。
她一下子就愣住了,垂下头不再说话。
「我没能把小花带出去,但我想试一试,把她们带出去。」
35
姐姐们回去了,我爹也跟着回去了,我松了口气,继续跟学校的墙较劲。
第二天,天还没亮,我早早去到学校,却发现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。
是我爹,和我那三个姐夫,还有他们的孩子。
我一下子愣在原地,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。
看到我来了,我爹毫不客气地招呼。
「看着干吗咧,来搭把手。」
学校起好后,我爹二话没说又回去了。临走前,他塞给我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裹。
我打开一看,里面是我小学时用过的课本,书角都被抚得整整齐齐,里面夹着数十张皱皱巴巴的钱,正好五十块。
36
学校重建好后,老天爷也好像终于放过了我,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但学校的开销太大了,我很快就捉襟见肘,不得不白天里教书,晚上又出去打工。
两年下来,因为高强度的劳动我整个都苍老了不少。
可努力不一定会有好结果,县里的升学考试,六个孩子,没有一个考上中学。
这也意味着她们的学业要到此为止了。
离开那天,孩子们围在院子里,再一次问我。
「老师,读书真的有意义吗?」
这一次我答不出话来了,眼眶憋到通红也没憋住眼睛。
送走六人之后,我蹲在地上,只觉得整个人疲倦到了极点。
我这么久的努力,到头来,只是无用功。
37
我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,最后来安慰我的,竟然是我爹。
「拿出你当初考大学的劲儿来。
「这么点小挫折就把你打趴下了?」
我擦干眼泪,一下子就想明白了。
在没有见过的东西面前,再多的文字都是匮乏了,我想让她们亲自看一看,看一看外面的世界。
我做了个异常大胆的决定,我要再去一趟北京!
38
因为兜里没钱,这次的北京之旅并不顺利。
在睡了三天大马路后,我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帮我拍摄的店家。
我们在北京城里跑了整整两天,用相机完整地记录下来这个新崛起的国际大都市。
带着洗好的照片回到老家后,我一一走访了六位学生的家,我给了她们一人一张照片,然后告诉她们。
「这就是读书的意义。」
39
最后一张照片,我送到了孙秀兰家里,那个早早就辍学结婚了的女孩子。
我把照片给她时,她怀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婴孩,脸上早已没了少女时的纯真和灵气。
「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,北京。」
我知道我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,但是我还是想来这一趟。
半个月后,孙秀兰突然带着她丈夫来了我家。
她的脸上重新挂了笑颜,带着农村女孩独有的质朴。
她说,「老师,我跟我男人商量好了,我们打算去南边打工。」
40
九月初,开学的日子到了。
也许是因为我真的不收学费,这一届收上来的孩子,倒比上一届要多上许多。
开学第一课,我惯例指着墙上的照片,指着照片里漂亮明媚的摩登女郎。
「书读好了,你们就可以去北京,成为和她一样的人。」
41
教书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,尤其面对的是十几个性格年龄都不相同的学生时。
一天下课后,一个女学生慌慌张张地扯着裤子来问我。
「老师,我下面流了好多血,我是不是要死了?」
我一看,发现她屁股后和大腿的衣服上满是血迹,我明白,这是她的初潮来了。
「是你长大了,要成为大姑娘了。」
我带她去换了干净的月经带,然后跟她讲什么叫作例假。
她听得懵懵懂懂,只抓到了一个关键词。
「老师,我娘说,长大了就要嫁人了。
「我也要嫁人了吗?
「我还想继续读书。」
我鼻子一酸,眼泪一下子就砸了下来。
42
果然没过几天,她的父母来了,说要给她退学,带她回去定亲。
我看着她哭到发肿的双眼,突然就想到了当年给我磕头的孙秀兰。
她是不是也不想嫁人,是不是也想继续读下去?
既然已经决定担负起她们的责任,那就干脆管到底好了。
我利用课余的时间来回往这家跑了近三十趟,我试图告诉他们,就算是女人,也会有无限可能。
谁说女子不如男呢?
我跟她们讲新中国的女将军们,讲苏联登上太空的女飞行员,讲获得了奥运金牌的女运动员们,还有无数个在各行各业发光发亮的杰出女性。
终于,她们松口了。
她的父母答应我,只要她能考上中学,就让她继续读下去。
我把这个这个好消息带回去时,她抱着我大哭了一场,我也搂着她无声流泪。
我没拉回来一个孙秀兰,但我拉回来一个刘小艳。
43
有了目标,就有了干劲。
等我再次送她们上考场时,已经没有了从前的迷茫。
这一次,一共有三个孩子考上了县里的中学。
其中就包括刘小艳。
老天爷到底是怜惜我的。
44
有了这三个孩子做活招牌,学校再招生就容易很多了。
开学的时候,很多家长找上了我,希望把家里的男孩子也一起送过来。
我不肯松口,人是有偏私的,说我自私也好,激进也罢,我想办的从来都只是女校。
这是我为女孩打造的伊甸园。
我想做的也从来不只是教书,我还想要千千万万被压迫的女性站起来。
45
因为这次拒绝,我摊上了点麻烦。
我杀人坐牢的事被翻了出来,没有愿意让一个杀人犯继续做他们孩子的老师。
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,只有坏人才会坐牢。
学校被迫停课,家长们也都围到学校门前找我讨要个说法。
我百口莫辩,我确实坐过牢,杀过人,可我不是个坏人。
就在我手足无措之时,孩子们冲过来把我围到中间,用她们稚嫩的身躯护着我。
「老师才不是坏人!」
「老师教我们读书,跟我们讲道理,她才不会是坏人!」
「老师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!」
46
闹剧落下帷幕,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。
等到我重新站在课堂上时,我才知道我对脚下的这三尺讲台有多么的热爱。
我站在原地,对着台下的孩子们深深鞠了一躬。
「谢谢你们,谢谢你们救了老师。」
47
就这样,我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孩子,她们各自奔赴未来,开启崭新的人生。
而我,也在第八年,迎来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学生。
她站在教室门前向我招手时,我一眼就认出了她,是刘小艳。
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,她考上了北京的师范大学,甚至有机会能留在北京工作。
她是除我以外镇上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孩子。
我以为她会留在那里,彻底告别这片故土。
「你回来干啥?」
「回来陪老师一起教书啊。」
「北京也能教书。」
「可老师您在黄土里扎根了这么多年,我也想回来陪陪您。」
48
刘小艳之后,又有好几个孩子也陆续回到了学校。
她们说,「我见过再多的世面,也忘不了脚下的这片故土。」
也正是因为见过了,她们才能毫不犹豫地回来,在风雨中为后来者撑一把伞。
也为曾经的自己撑一把伞。
49
女校建成的第十年,学校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。
是当初在北京时帮我拍下那些照片的那位摄影师。
他说,「我早就想来看看了,看看你所执着和坚持的东西。」
他用相机记录下了这座学校,记录了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孩们。
他要把它们带到北京去,临走前他问我。
「这个女校,你打算办到什么时候去?」
我这样回答他:
「只要女性还有一日受到压迫,女校就会永远办下去!」
50
这组照片在它拍摄的第二十年后毫无预兆地火了,关于文华女校和我的消息被顶上了热搜。
有人说,我是个了不起的人,也有人说,我沽名钓誉另有所图。
对于这些非议,我从来都是一笑了之。
虚名而已,又何足挂齿。
51
故事讲完,我顿了顿,然后摸了把孙女的头发。
「这就是我的故事,我和文华的故事。」
同安已经听得满脸都是泪水,她趴在我的膝上,小声地啜泣着。
「人贩子都该死!」
哭够了,她又擦干眼泪,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。
「奶奶,您真的太伟大了!」
「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事。」
正说着话,负责笔录的女警走了进来。
「网上的舆论反转了,很多您曾经的学生都在为您正名。
「那两个记者是营销号的,已经被拘留了,微博那边也封号警告了。
「蒋校长,我们不会让您蒙受不白之冤的。」
同安也忙掏出手机,原本的视频被删后,二十年前的那组照片又被顶了上来。
评论区一片赞美之声,可依旧夹杂着几条不太友好的评论,这个世界总是黑白掺杂。
同安放下手机,心情有些复杂。
她问我:
「奶奶,值得吗,他们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来骂您。
「您不怕做这么多到头来都是徒劳吗?」
「怎么会是徒劳呢?」
你只管在春天里播种,秋天自会有收获。
我望向窗外,少女们手牵着手跑过,身后的教学楼上,爬满了肆意生长的野蔷薇。
「这就是我最好的回报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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