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后生得很美。

可我的长相却丑到她心坎里去了。

听说刚出生那天,母后看着皱巴巴的我,哭得梨花带雨,父皇心疼得连忙安慰:

「小孩子长开了就好看了,瞧瞧这鼻子嘴巴,跟朕像极了。」

母后看了一眼父皇,顿时哭得整个六宫都吵炸了天。

因此,我被取名:妤嫣。

瞧瞧,父皇母后对我这张脸寄托了多大的期望。

可惜十八年后没等我长开,我母后反倒先想开了。

1

这天她唤我去凤仪宫,说:

「嫣儿,齐家小儿与你年纪相仿,家世清白,亦有战功在身,不知你……」

「行,我嫁。」

我回答得干脆利落,倒是陪在母后身边的,我的亲妹妹,二公主妤然,面色有些晦暗。

母后当年艳绝后宫,受尽恩宠,头胎生了一个丑丑的我,还是女儿,不知多少嫔妃笑话。

直到与她长相几乎相仿的妤然出生,后来又生了三皇子明胥,地位才算稳住。

一个普通公主能有多大价值,不是被和亲就是送去和亲的路上。

而齐家随先皇开国,被赐国公府,且朝中门生众多。

若与齐家搭上关系,能让家族势力低微的母后多一份助力,还不用远嫁,何乐不为。

本来这好事轮不到我,是给我妹妹妤然留着的。

可听说齐家那小子在战场断了腿毁了容,见过的人无不被可怖的面容吓得噩梦连连,齐家老国公访遍天下名医皆无果。

总归母后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三分不屑四分厌弃,还剩三分是因为她总不拿正眼瞧我。

嫁出去了,清净,不遭嫌。

也算给了她的养育之恩一个报答。

两全其美的事嘛。

2

名满京城的丑公主,嫁给了曾经万千世家小姐的梦中公子哥,我估摸着茶馆一个月的话本子都有了。

大婚这日,我原本有些紧张,但想了想父皇陪嫁我送的那几乎掏空他半个小金库的嫁妆,瞬间底气足足的。

等到半夜,齐公子来了。

轮椅的铁铸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响声,低沉又吵闹,哗哗的。

让我想起小时候太监给我讲的天牢里的死囚,被铁链绑得死死的,被人拖在地上时,就会哗啦啦作响。

以前想象不出,现在脑子里有画面了。

可轮椅的声音约莫在我跟前就停住了,对面的人不动也不说话,饿极了的我深吸一口气,自己揭了盖头。

「我叫妤嫣,就是形容漂亮的那个妤,形容美丽的那个嫣,今天起我就是你娘子了,我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我饿坏了你也心疼,所以,能不能给我上点吃的?」

叭叭了一通,我抬头一看,我这位未来夫君戴着面具,配上修长的身躯,你别说,还挺帅的。

「我叫齐临风。」

半响,他才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
「桌上的饭菜凉了,别吃。嬷嬷给了我一包桂花糕。」

说罢,他从怀里拿出一包桂花糕扔我,还带着一丝丝热气。

桂花香香甜甜的味道,诱惑得我一口接一口,停不下来。

我本来就生得不好看,这会儿吃东西又狼吞虎咽的样子,想必给齐临风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吧。

可我听见齐临风笑了。

笑啥笑,你当自己笑起来,是玉树临风的那个临风呢?

但我觉得他声音好听身材棒,人又不错,关键是我俩丑一块儿去了,谁也不嫌弃谁。

「夫君,你真好啊。」

嘴里塞满桂花糕的我,情不自禁嘟囔了这句话。

结果齐临风坐着轮椅,转头溜得飞快。

罢了,洞房啥的倒也不勉强,不过吃饱喝足后,我看着床上的喜帕皱起了眉头。

本来想让齐临风放放血的,这下只得自己来了。

牙一咬,刀一划。

血绽放在喜帕上,红彤彤的,一如我身上的嫁衣,真好看。

3

第二天早晨,我被门外的吵闹声唤醒,睁开眼就看到齐临风坐着轮椅,在我床边一动不动。

「齐临风,你睡着了?」

我小声唤他,未有回应,心下便萌发了恶作剧的念头。

这张脸,究竟什么模样?

小心翼翼地靠近,伸手,摸到面具边缘,解开扣锁,一拨——

齐临风锐利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我。

惊得我手一抖,反倒把他的面具彻底扒拉下来了,齐临风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。

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,布满了瘢痕。

另外半边脸则是增生的疤痕夹杂着未愈合的伤口,又红又肿。

有几道较深的伤口,新长出的肉外翻着,里面竟隐隐渗着鲜血。

空气瞬间安静。

我慌忙地捡起面具给他戴上,齐临风未发一言,只留下几声几乎低到不可闻的叹息。

我正愁不知用什么话题打破这尴尬的局面,房间外头的喧闹声倒是越发大了。

「临风!临风!」

砰地一下门被撞开,一个身着红衣,面容姣好的女子闯了进来,后面跟着好几个面容失措的小丫鬟。

女子冲到齐临风跟前跪下,眼眸含泪,说道:

「与你一夜夫妻,今生雪儿已无憾。」

说罢一头往床头撞去,那力道震得房梁都好似都随着晃动。

等小丫鬟们过来七手八脚抬起她时,已然断气了。

这一瞬,我的心急得怦怦跳。

「齐临风,你让我怎么办?」

说罢,我的眼泪止不住了,大颗大颗落下来。

小丫鬟们弄走了雪儿的尸体,跪了一地,大气也不敢出。

直到老国公赶来,杵着白玉拐杖就往齐临风身上打去。

「糊涂!临风你糊涂!」

老国公年轻时征战沙场,一身煞气,老了也未减半分,那震怒的模样让我也不免发怵。

原来齐临风昨夜离去,竟是与这位叫雪儿的姑娘在一起?

今早这么一闹,大概整个齐府上下都传开了。

那我作假的喜帕……我瞧瞧往床上一望,完犊子了,被发现就解释不清了。

不行,这波我得保下齐临风。

于是我扑到齐临风身前,老国公拐杖硬生生停在半空,我一抹眼泪,说:

「爹,您别因他人一面之词就误会了临风。我们昨夜大婚,这喜帕……」

说到后面,我老脸也禁不住红通通。

齐国公和齐临风往床上一望,老的顿时收了拐杖往后面一转身,小的立刻低了头看不见表情。

那喜帕上鲜艳的红还未褪色呢。

「咳……公主,今日您受惊了,就先歇息罢。」

齐国公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:

「立刻派人收拾俢竹苑!公主,就委屈您先去那儿住下了。」

我连忙应是,后续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考虑,高门深宅里,今晨的喧哗不过一场上不得台面的小闹剧而已,自有人处理好。

今天本该给公婆敬茶,也免了,只说晚上家宴再议。

俢竹苑是齐临风的屋子,本来就干净,泛着淡淡竹香,我很喜欢。

到屋里了,一直沉默的齐临风问我:

「你相信我?」

「相信你啊。」

「为何?」

这倒是把我难住了。

我总不能实话实说,告诉他:喂齐临风,我突然发现你腿脚不便无法房事,所以昨晚肯定也没发生啥啊。

说了我可能当场被休。

不如留个开放式结尾,任他想象。

4

我没从宫里带丫鬟出来,齐家给我派了两个小姑娘,脸圆圆的唤作小荷,另一个瘦高的唤作小莲。

顶着昨夜的嫁衣和新娘妆始终不舒服,于是让她俩先帮我梳妆换洗。

镜子前,天真烂漫的小荷替我梳头时,叽叽喳喳聊起了天:

「听说夫人的母妃长得极美,今天看到了夫人,才知道名不虚传呢!」

——我母妃要是听到你这话,能气到从凤仪宫一个瞬移赶来扇你巴掌。

「夫人的眼睛真是太好看了,配上螺子黛画的眉,定是绝色。」

——但凡我从小有你们这拍彩虹屁的能力,母妃大概也被吹捧得找不着北了吧。

「夫人,我给您收拾房间去。」

小荷哼着小曲,欢快地跑开了。

唯独小莲安静地为我换好了衣衫,等我起身,才说:

「夫人,这只珠钗很配您,奴婢替您戴上吧?」

我一看确实不错,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。

然后,我就看着前一秒还温和淡然的小莲,面色狰狞地握着珠钗,凶狠迅速地朝我刺来。

「你有什么资格嫁给临风少爷!」

今天真是好日子啊,我认命地闭眼心想。

绕是后宫争宠巅峰时刻,也没这样的盛况。

嫁给齐临风,这体验,真不亏。

5

待我醒来已是半夜,意识模糊间,我知道齐府乱成了一锅粥。

公主下嫁,竟闹出这么多事。

齐临风依然坐在轮椅上,靠着我的床边,隔着面具,我不确定他睡没睡,但我真的胸口很痛,嗓子又渴。

「齐临风,我要喝水。」

我看齐临风迅速去给我倒了水,小心喂我喝下。

他行动不便,看着出也很吃力,但动作没有耽搁半分。

「齐临风,你以前有多帅啊,这么多人为你神魂颠倒。」

喝了水我感觉我又行了,于是嘴碎地跟他扯七扯八。

「要不你在我面前别戴面具了,我不嫌你,你看我长这么丑,不也无惧流言蜚语?大男人,勇敢点!」

「你早点休息,哪这么多话。」

别看齐临风腿不能走,手劲倒挺大,一把给我按回去,刚包扎的伤口又开始蹭蹭冒血。

我痛得眼泪鼻涕一下子飚出来。

齐临风笨手笨脚地拿袖子给我擦了脸,一股淡淡的竹香拂过我的鼻尖。

难怪这么多女子为他神魂颠倒,齐临风哪怕静静地待在那儿不动,周身气质也让人挪不开眼。

齐临风准备去叫驻守府上的太医,我又想使坏。

「齐临风,我都嫁给你了,纱布你来换,我要你换。」

话说出口我还是有点小害羞的,耐不住我脸皮够厚。

「你……认真的?」

「当然。」

于是齐临风真就缓身探了过来。

竹香渐浓。

气氛旖旎。

他的手缓缓从我肩头,一点点往下滑落。

「嫣儿。」

这是齐临风第一次这样唤我,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,此刻离我这么近。

「……我够不着。」他叹气。

我擦,我怎么忘了齐临风腿脚不便这事?

不过问题不大,你过不来,那我就过去。

我呼一口气,使劲儿一挪,嘶——伤口的血这下比我对齐临风的爱意更汹涌。

「哇,叫太医,齐临风,齐临风我要死了!」

鬼哭狼嚎。

哭天喊地。

夜深人静的齐国公府,忽然之间亮堂如昼,人声鼎沸。

女医替我换好了药,跟老国公说我已无大碍,让大家都安心休息。

待到人散尽了,女医独独留下了齐临风,隔着屏风我听见她的口吻略带训斥:

「齐世子,虽新婚燕尔,但公主身体终究抱恙,您还是……」

羞红了一张老脸的我,已经不知道后面他们在讲什么了。

只是等齐临风再出现在我面前时,我俩竟一时无言。

「手给我。」

「哦。」

我蒙圈地把手伸过去,齐临风轻轻握住。

「不必这样的。」

「啥?」

「喜帕的血不必用这样的方式作假。」

「小伤口啦,再晚点都愈合了。而且要不是我这一刀,那天早上你得被揍成猪。」

「不是,我不是指这个。」

我知道齐临风在看着我说话,但我辨别不出他表情,戴了面具果然就是好啊。

沉默了一会,他说:「因为我可以的。」

!!!

6

虽然回宫拜见母后父皇,给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敬茶这些新婚后要做的事儿,以后终究得补上,但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日子更快乐了。

我每天找齐临风叽叽喳喳,他也非常乐意陪我讲一堆口水话。

齐临风这人,难怪那么多妹子仰慕他。

他从不摆架子,也不因为自己的伤而自暴自弃,在我面前永远挺拔着身姿,哪怕坐在轮椅上,姿势也没有半分倦怠感。

当年齐临风在前线杀敌,必是英姿勃发。

面具是不可能摘的,但在我怒气冲冲地表示,我也很丑,我就敢给你看,你还对我如此不坦诚后。

齐临风非常认真且严肃的问我:

「你不害怕吗?」

「怕啥,我能治!」我晃了晃手中的瓷瓶,「我有宫里带出来的药,我这伤口都没留痕迹了,你那点小伤不是轻轻松松。」

「别闹,伤口快好了,躺着休息会。」

我不死心地把药放回床头,想着总有一天能有机会给他抹上。

阳光有些晃眼,往年到了快十月,京城已有凉意了,如今还是燥热不减。

齐临风让我躺好,自己在一旁执扇替我扇风。

好几次我其实忍不住想问齐临风,与我成亲,即使他不反抗,但我也应该不是他的意中人,为何这段日子要对我这么好?

说好的传说中高冷酷帅无情小世子呢?

可我舍不得捅破这层窗户纸,万一齐临风答曰这是圣上的旨意。

那我不是气得吐血,毕竟他们齐家上下对父皇的一片赤诚忠心简直感天动地。

「你想问什么,就问吧。」

「哈?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?」

「是个人都看得出了。」

「齐临风,你脸上的伤,我真能治,你信我好不好。」

要是真把想法说出来,齐临风会膨胀的,为了他好,我决定换个话题。

齐临风也显然没想到我对这个事儿如此执着。

「你整天戴着面具,我怎么亲你啊?」

齐临风更没想到,我,堂堂一位公主,说话风格竟如此不拘小节。

「等你脸好了,我不会嫌你太帅的,也不会嫌弃你的烂桃花朵朵都爱找茬,唔……」

我的嘴上忽然覆盖一阵温热。

齐临风这个男人,该说不说,的确很快。

摘面具,亲吻,一气呵成,我来不及反应。

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,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道伤痕,狰狞着宣示它们的存在。

我一点都不想去猜齐临风到底怎么想的。

只敢大胆猜测自己的心意。

如果我像妤然一样被宠爱着长大,必定充满了自信,不会像现在这样,只是遇见了一位不把嫌弃写在脸上的齐临风,就如同黯淡失色的生命里迎来了微光,情不自禁地便产生了眷恋之情吧?

一个吻很快便结束,齐临风立刻戴回了面具。

我细细回味着,总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。

齐临风的脸,不对劲。

「再一次,齐临风,我刚没做好准备!」

顶着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彤彤的脸,我恬不知耻地发出请求。

但齐临风说什么也不肯,摸了摸我的头,说:「睡吧。」

我便晕晕沉沉地睡去了。

这狗贼,嘴上涂了安眠药吗?

7

次日醒来,我习惯性地往床边张望,睡眼惺忪间不见齐临风,而是坐着一位身着奢华的女子。

那张与我母妃有九成相似度的美艳脸庞,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。

「妤然?你来啦。」

我开心地想从床上爬起来,妤然见状起身往后,与我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。

「先去梳洗。」

「好好好。」

看着妤然对我嫌弃的小模样,我只得灰溜溜爬起来漱了口,又简单把自己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。

果然还是齐临风细心,给我特意留了发带。

妤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在那洗洗刷刷,问道:「齐临风屋里的丫鬟呢?」

「大婚那天因为嫁给齐临风的不是她,一头撞死了。」

「那国公府也没给你重新配几个?」

「配了,大婚那天因为嫁给齐临风的竟是我,一钗刺过来……」

「别说了,后面我知道了。」

妤然扶额,好看的眉微微蹙起。

我瞧着她,美人儿真是什么样子都惹人喜欢呀。

「但是母后起疑心了。」

好一会儿,妤然才开口告诉我。

我满不在乎,大婚发生的这些事,本来就曲折得跟画本子似的,依我母后的性格,能相信是意外事件才怪呢。

「姐姐,你要尽快。」

「妤然,要是你还能用用美人计,我呢,空有一个有趣的灵魂。这齐临风,他眼神不好,瞅不着呀。」

「那你自己想办法吧,我没时间了,先走了。」

临走前,妤然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小药包。

我打开数了数,大约能撑个几月的。

看来妤然从母妃那偷了次大的。

我太贪图在齐国公府无忧无虑的小日子了,快要忘记母后在我出嫁前夕的叮嘱。

当个公主真难,要颜没颜,任务艰难,唯一的优点,就是富得只剩下钱了。

「齐临风啊齐临风,要不我俩私奔得了……」

我在房间里嘀嘀咕咕,没注意齐临风何时待在了我身旁。

「齐临风,你这是出门定制了一套静音轮椅?」

「是你想事情太认真而已,别动。」

齐临风把手伸向我的脑后,一把将我的发带扯下,青丝散落。

过分,他这是打算白日宣淫不成!

「过些日子,我带你出门逛逛,要是喜欢什么首饰,买就是。我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……」

「把我的腰带系在头上,妤嫣,这爱好不合适。」

「……」

尬不活了,齐临风这话我没脸接。

「齐临风,快换个话题,我好丢脸啊呜呜呜呜。」

「好,我刚听见你说想跟我私奔……」

「打住!」

问题大了,我这是在妤然刚走之后嘀咕的话,那齐临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

我试探着问:「这你也听到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那妤然在的时候……?」

「我回来的时候,她刚离开。」

还好还好,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。

但一说起妤然,我又不禁想起母妃给我的任务,心里更加烦闷不安。

手腕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我,低头一看,齐临风拿着一个很细的镯子在我手上比划。

「应该正好戴上,试试吧。成亲后,没给你送过礼物,倒先让你受了伤。」

鼻尖一酸,我的眼泪突然有点刹不住了。

8

我们的婚后生活,有个大问题没能解决。

成亲这么久,一到晚上齐临风就推着轮椅吱呀吱呀去书房,次日只要没别的安排肯定出现在我床边,等我醒来,顺便投喂早餐。

按他的说法:妤嫣,你有伤在身。

现在我伤好了,这理由站不住脚了。

谁知道他又说:自己腿脚不便,担心每晚歇息会麻烦我,他在书房睡,有侍卫阿岳照顾。

我怒了:「那你去娶阿岳当二房!」

余光瞥见阿岳在角落瑟瑟发抖。

「我每月俸禄不多,只养得起你一个。」

「……」

可以,齐临风你让我无言以对。

「好了,嫣儿。」齐临风示意阿岳先退下,对我说:「你先把衣裳换好,今晚带你逛京城集市,还去吗?」

「去去去,当然去!不过……」我扯了扯身上的灰裙子,「我已经换好了呀,这身不好看?」

齐临风表示不行,并直接去了我的衣柜边,打算亲自挑选。

引入眼帘的,是一片黑的灰的黑的灰的……

「哎我就喜欢这些个颜色,那什么粉的,白的,不适合我,我衬不上。何况今晚出门,我们得低调点。」

我说的可是大实话,从小生活在一堆长得粉雕玉琢、面容精致的兄弟姐妹间,我很少穿华丽或是鲜艳宣告自己的存在,而是尽可能低调又低调。

年少时总有点自尊心,怕被人说丑,说你怎么没遗传母妃半分容颜。

现在虽然看淡了,不过那时养成的习惯存留至今,倒也懒得改了。

「走吧,先出门。」

我连声答应,推着齐临风的轮椅就出发了。

今晚恰逢集会,京城热闹非凡。

齐临风穿着一身月白长衫,看着温文儒雅,风度翩翩,如同话本子里妖精们最爱勾搭的小书生。

我瞧了瞧我这一身灰,我就是那勾搭齐临风的乌云精。

一个走神,齐临风就在成衣坊里挑了一大堆衣裳。

老板只以为是哪个富人家的少爷出来给自己妻妾们采买,一张老脸笑得尽是褶子。

「爷,您的妻妾们真是有福了!」

「我没有妻妾,只有一位夫人。」

「哎呀,伉俪情深!令人羡慕!」

难怪这老板能开个这么大的店子,这脑袋转得还挺快。

只是我看着齐临风挑的这堆五颜六色的服饰,心情复杂。

老板刚准备包上,我凑上前阻止:「这颜色不合适,换换吧。」

「你这小丫鬟,你家少爷给夫人买的,人喜欢就好!少有些不该有的心思。」

老板挥手让我一边儿去。

「他夫人不喜欢!」

「喜不喜欢哪轮得到你这小丫鬟说?」

「我就是他夫人!」

「……」

老板呆愣,求助的小眼神转向齐临风,齐临风无奈道:

「我夫人平日穿着素净,想着带她换换风格。既然她不喜欢,劳烦老板您再把店里的新款拿出来。」

「令夫人审美不落世俗,属实难得一见,小的这就去拿,这就去。」

老板您这情商活该发财。

「爷!这里都是京城最新最流行的款式,不少世家小姐想买,可都买不上呢。」

我服了呀,现在京城世家小姐就穿这粉粉嫩嫩?

但齐临风瞧着倒十分认同,让老板直接全部包起来,我连说:「不!这颜色……」

齐临风拉拉我的手,示意我蹲下,他在我耳边悄悄说:「嫣儿,你穿,今晚我陪你睡。」

我承认美男计很无耻。

可太有效了,冲昏了我的头脑。

我甚至答应齐临风,换了一身粉嫩嫩。

到后面我已经不知道齐临风都买了啥,只要他说:「嫣儿,这个你喜欢吗?」

我就笑得痴傻:「喜欢,喜欢。」

直到阿岳忍不住前来哭诉,表示实在拿不下了,齐临风才作罢。

我想起以前在宫里,听小宫女们闲聊时说过,集市结束前有个花灯会,许愿特别灵。

我不信鬼神之说,但就是想去看看,齐临风也十分有兴致地同意了。

「嫣儿你这身,配上花灯,一定很好看。」

清醒就在一瞬间。

我可从来没穿成这样去过那么热闹的场合呐。

从小我是黑白灰,继承了母妃美貌的妤然,才配得上世界万紫千红各种美。

「不不不齐临风,我突然困了我想回家……」

「回去后,我答应在你面前不戴面具。」

「啥?」

「一个人本就不该被外貌所困,嫣儿。我们走吧,太晚的话,花灯就卖完了。」

齐临风你玩这么大?

那我不答应都说不过去了。

等我们赶到护城河边,人群已经开始散了。

买花灯的小贩早就收了摊,我有点不甘心地推着齐临风,绕着长长的护城河往前走啊走。

「姑娘,你们才来呀?都散场咯,赶紧回去吧。」

「无事,我们散散步也行。」齐临风怕我难过,很耐心地劝着我。

会不会有倒霉蛋这么晚还没卖完花灯的呢?

我在心里嘀咕。

可护城河的花灯区都快走完了也没见着,这会儿已愈深夜,人影都快完了,垂头丧气的我打算跟齐临风说返程。

「嫣儿。」

齐临风突然喊我的名字,我被吓了一跳,可我总觉得他又不像是冲着我在喊。

一阵冷风吹过,我一个哆嗦。

大半夜的,齐临风不是中邪了吧?

已知齐临风需要坐轮椅,若他被鬼附身要追杀我,我拔腿就跑,逃生几率有几成?

9

「真巧呀,遇到你们啦。」

正当我内心还在上演一出「天子脚下怎会有鬼魅出没,看我妤嫣今日大战齐临风,驱除他身上邪祟」之大戏时。

不远处,一位老太太正向我们打招呼。

她身着一身粉色长衫却不觉违和,头发花白束在脑后,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,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们。

尊老爱幼齐临风,刚刚喊我名字,是让我帮忙扶老奶奶过河?

「小姑娘,过来吧,这个送给你。」

我这才注意到老太太手里拿着一盏未点的花灯。

齐临风说:「过去吧,嫣儿。」

又好像看出我心里的疑虑与担忧一般,他握了握我的手,补充说:「不会有事的。」

我踌躇着挪过去,一步三回头看着齐临风。

他真不过来,而是看着我,放心让我独自过去。

行吧,要真是鬼,一个瘸的,一个老的,我年轻力壮还怕了不成。

我从老太太手里接过花灯,肌肤接触间,我发现她好像已经很苍老了,干枯粗糙的手,岁月无情地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活力。

她温柔地望着我,目光却是那样悠长,仿佛在我身上能看到她过去的一生。

我忍不住问她:「老奶奶,你一个人来的吗?」

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,这大晚上的,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不成。

于是我改口:「奶奶,你为什么要把花灯送给我们呀,听说这里花灯许愿很灵呢,您可以许个长命百岁之类的。」

「哈哈,老婆子我今年高寿九十九咯。」

「……」

我拿着花灯,走也不是,继续聊,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聊。

「小姑娘,去许愿吧,我得回家啦。」

老太太看出我的窘迫,及时帮我转移话题。

我连说:「奶奶,这么晚了,你家里人呢?我们送你回家吧?」

「不用啦,小姑娘。我的夫君呀,他在天上会保护我的。」

我心想万一遇着啥劫匪贼人,老太太要对着天大喊一声「夫君,救我!」

想想也不现实啊。

我溜回齐临风身边,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:

「齐临风,我觉得这老太太可能脑子有点糊涂了,我们还是送送她吧。」

齐临风却让我不必担心,说:「她已经走了。」

我转身一看,护城河边果然空荡荡,哪有什么老太太影子。

这特么是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就跑了,还是掉河里去了?

「不是鬼,别害怕,走,我们去许愿。」

蛔虫之王齐临风,用他温柔的声音诱惑我。

我必定是中了他的邪。

不然怎会他说什么我信什么。

放了花灯,许了愿,回去的路上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老太太。

她跟我们打招呼的那句「真巧啊」,就像是知道我们俩会去那儿一般。

不会吧,齐临风的桃花里,还有这个花期的?

我跟齐临风说了自己的疑惑,齐临风却笑着问我:

「嫣儿,你相不相信,有另一个世界呢?」

「大半夜的不准讲鬼故事!」

「也许另一个世界里,有人上演着和我们一样的故事,只是结局走向了遗憾。但千千万万个时空交汇间,至少有一次要尽力争取圆满。」

我听不懂,神神叨叨的,齐临风也不准备解释,只催着我推他回家。

「今晚答应过你的,娘子。」

答应我,答应我什么?

我快速搜刮脑内记忆,终于想起。

今晚我要睡了他。

10

梳洗,熏香,换寝服。

我在铜镜前深呼吸,映着烛光端详自己这张脸,只恨怎么没能生得倾国倾城。

转念想想,那档子事都是关灯做,黑灯瞎火的看得清什么。

勇敢嫣嫣,不怕困难,说上就上。

「齐临风,你怕痛吗?」

「……嗯?」

「就是,我接下来要的事,可能会让你见血,所以你要忍忍。」

齐临风怔住,一脸如临大敌却视死如归的神情,最终他深呼吸一口气,放缓了语气说:

「好,嫣儿,那你轻点。」

我总觉得齐临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。

可是不容我多想,今晚不行动就没有机会了。

「不过,嫣儿。」

齐临风指了指自己的腿,「为夫行动不便,你是不是至少让我先躺着?」

我却望着他犯了难。

「你过来,先扶着我。」

我按照齐临风的指挥做,好不容易把他从轮椅挪到床上,已满头大汗,坐在床边累得不想说话。

「对不起。」

「那你以身相许。」

「好好好。」

我不在乎地挥挥手,休息了一会,让齐临风躺好。

这是我第一次碰到齐临风的腿,不是我想象中软绵绵无力的手感,反而非常结实,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。

一个奇怪的预感升起。

我爬到齐临风身边,轻手轻脚把他面具揭开。

齐临风全程乖巧任我摆弄。

果然脸上的伤口如我所想一般。

第一次见的时候,我只以为他的脸是被火烧过,伤势过重才一直未痊愈。

「齐临风,你在前线有没有与南邦交手?」

「嗯?怎么突然问这个。」

「快回答我!」

「南邦早已求和,近年虽有异心,但也不敢进犯。」

「这样啊……」

我有点不甘心,好像刚接近真相,却来了一阵雾挡住探索的脚步。

「那你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的?」

「中了埋伏,等我从昏迷中醒来,已是这样了。」

齐临风说得云淡风轻,可是我心抽抽地疼。

「嫣儿啊。」

齐临风看着我,嘴角上扬,眼神内的柔情快要把我融化。

「我们今晚不聊战事。」

但我心里的念头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。

「齐临风,对不起,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。」

「先睡觉吧,来这边,给你暖好了。」

齐临风有些吃力地把身子往一旁挪了挪,给我留出一块空间。

看得我心疼不已。

我很早便听闻,齐家世子是大渝国的战神,骁勇无双。

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,一下子人生变得不受自己掌控。

「齐临风,你听我说完。」

「那你躺过来。」

齐临风让我先睡下,盖好被子,揽着我躺在他怀里,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。

「娶你,是我从上辈子就在想的事。」

我被他的土味情话逗笑了:「上辈子?你是老妖怪吗。」

「但这次,嫣儿,恕我不能让你如愿。」

齐临风的语气变得坚决。

「我得留着这条命,护着你。」

「齐临风你……」

「嘘,夜深了,先做正事。」

挥手间,房里的蜡烛尽数熄灭。

只剩窗外的月光,映照着满屋旖旎。

老妖怪齐临风蛊惑了我一晚上。

他说怎么做,我便怎么做。

我好像被送至九天之上,在层层云浪间上下翻涌,思绪飘飘乎不知所以然时,齐临风又扶着我往云深处冲刺而去,一次又一次。

他留着这条命是来折腾我的。

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什么?

当我扶着酸痛不已的腰思考人生时,齐临风已经神清气爽地在溜达回来了。

我瞧着满满一桌「猪血汤」「鸭血粉丝汤」等各类红通通的食物时。

这一刻,我想打人。

「我的嫣儿今天好像不开心?也是,都怪我。」

齐临风一脸春风得意,心情甚是愉悦,可我敏锐地感觉到,这人下一句话肯定死不正经。

「怪我姿势还是太单一了。」

果然被我猜中了。

我一个枕头扔过去,齐临风轻松接住,推着轮椅过来给我放回腰间。

「嫣儿,刚刚宫里来话,皇后娘娘念女心切,唤你单独回去小住几日。」

当朝皇后,就是我那漂亮母后。

说什么念女心切,估计是按捺不住了。

「不怕,一切有我。」

齐临风吻住我,慌乱的心神被他的缠绵与温柔缓缓稳住,刚想说谢谢,床幔竟被他拉了下来。

「嫣儿,先把我们见不着的几日补上。」

母后与齐临风,前是豺狼后是虎。

个个都是上天派来折腾我的。

11

「啪!」

凤仪宫里,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,在外人面前素来温婉动人的母后,却露出面目狰狞之色。

「不成器的东西,一点小事都做不好。」

从小我被母后骂过不少次,从来不还口,可是这句话让我忍不住了。

齐临风的命,在高高在上惯了的母后面前,不过蝼蚁。

我的母后,虽然家族并不强势,可自入宫便承蒙盛宠,被赐凤仪宫。

后宫有些娘娘们在背后会嚼舌根,说母后一张狐媚子脸,过个几年人老珠黄,皇上必定有了新欢忘了她。

可后宫娘娘们脸上熬出了一茬又一茬岁月印记,唯独我母后依然美艳不减半分。

于是娘娘们就开始嚼舌根,说我母后八成用了什么驻颜邪术。

以前我当然不信,现在我想给娘娘们的未卜先知鼓鼓掌。

因为我亲身体验了母后的邪术。

我不得不信。

成婚前几日,母后来找我,说是我即将出嫁,她多少有些不舍,想与我再叙叙。

于是我毫无防备喝下她递给我的酒,被这难得的亲情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
我高兴地想,母后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。

下一秒还举着酒杯的我,浑身痛得死去活来,忍不住滚到地上大声哭喊。

但是宫人们早已被遣散,谁也不会知晓。

我的母后,抚摸着我满是泪水的脸,跟我说:

「妤嫣,你是不是也觉得,母后的脸很美?」

「但是万事皆有代价。」

「我不能失去你父皇的宠爱,若我再动手,他会起疑的……」

后面的话,被疼痛折磨得快死的我已经听不清楚了。

直到母后喂我吃下一粒药丸,我才从剧痛中活过来,脑子被强行清醒着,听我母后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残忍的话语:

——每过一天她都会老,所以,她决不久等。

——这是蛊毒,无法根除,只能定期让它沉睡,否则发作后将从我五脏六腑开始啃食,最终,活人会被生生啃成一副骨架。

所以我必须在成婚后定期取来齐临风的心头血,换取暂缓我体内蛊毒的解药。

至于被选中的为什么是我。

因为对脸痴迷入魔的母后,我这个长相丑兮兮的孩子,根本入不了她的眼。

又不是每个父母生了孩子就会好好养。

那一日,恰好来还书的妤然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
母后向来宠她,允她进凤仪宫内室。

于是妤然偷偷为我取来几粒解药,让我至今没有发作。

大家生来都是尊重的公主与皇子,可惜一张脸的差距,我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倒霉蛋。

人生真是一点点匪夷所思偏差,后续就会完全不同。

我趴在寝宫的窗边望着月亮,圆圆的,如同我嫁给齐临风的那一天。

他在做什么呢,有没有想我?

我很没骨气地流下眼泪,我不怕死,只怕有了牵挂。

「讨厌鬼齐临风……」

我转着手上那根细细的镯子。

「都怪你一天到晚勾搭我……」

镯子上有很细很细的纹路,我盯着想辨认是什么图案,眼皮却越来越沉。

「是,怪我。」

咦,为什么我会听到齐临风的声音。

「趴在这儿睡觉,也不怕着凉。」

我被抱了起来,依稀还闻到熟悉的竹香。

听说人在做梦时,是体会不到嗅觉或味觉的。

这不是梦。

我一阵激灵,猛地睁开眼睛。

「我的天,帅哥你谁?」

这张脸,好看到令人情不自禁犯花痴。

但我可是嫁人了的,我不能对不起齐临风,于是立刻挣脱起来。

「嫣儿,连自己夫君也认不出了吗?」

「???」

声音一样,身形一样,身上的味道一样。

可是他告诉我,这个好好的站在这儿,脸上光滑细腻一点儿伤口没有的人,竟是我的夫君齐临风。

「我肯定是做梦。」

我狠狠地往眼前人的腿上一掐。

有体温,是活人,不是梦。

齐临风痛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
「嫣儿,说来话长。」

「那你长话短说!」

「是是,娘子。」

齐临风告诉我,他自前线受伤归来,用尽良药始终未愈,一直只当是伤势过重难治。

与我成亲那夜,在房里刚递给我桂花糕不久,他便突觉身上伤口异常,担心吓到我,这才急忙离去。

无力的双腿恢复了知觉,脸上的伤也消失不见,那一天恰好是满月,他恢复成完全正常的模样。

可第二天,他的脸和腿却又变了回去。

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势有蹊跷。

我回宫前,问他南邦的事。

南邦擅巫蛊邪术,表面归顺大渝国,实则暗地里蠢蠢欲动。

「我试过,如果只是满月,我不会有任何反应,那变量只能是你,嫣儿。」

齐临风抱着我,继续说:

「所以今晚我让阿岳帮助我来到宫里,果然在接近你后,我发现自己又恢复正常了。」

「那我是你的解药?」

我突然兴奋,我的体质竟然这么神?

「不,我怀疑你体内也有蛊术。」

齐临风的眉眼之间写满担忧。

「其实我……」

刚想跟齐临风坦白我和母后的事,熟悉的剧痛袭来。

是我体内蛊毒发作。

但我才服了解药,怎么会这样。

我痛得冷汗直流,但不敢大喊,担心引来宫人,只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齐临风怀里,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,直到嘴里都是腥甜的血味。

「找……妤然,栖月……苑……」

我用尽全力拼出这几个字,脑袋却清醒不已,能清晰得感受到剧痛折磨我的一分一秒。

「我带你一起去。」

我听见齐临风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,他抱着我在宫里避开守夜侍卫,用轻功快速穿行。

风伴随他身上竹香,拂过我脸上。

坏事了,更痛了。

大半夜的我俩闯入妤然的寝宫,把她吓了一大跳。

要不是看到我皱成苦瓜的脸,妤然凶狠的一剑已经刺来了。

「阿乔,封窗,取火盆。」

妤然吩咐侍女阿乔将火盆取来,随后将一包异常腥臭的药粉投进去,屋子里很快充斥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
我身上的痛感减轻了不少,已经可以忍受了。

火焰烧完,留下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状不明物体。

「齐小世子,趁热拿,喂我姐吃下。」

齐临风像是不怕烫似的,伸手就拿,指尖被烫红了也不皱眉头。

但药丸焦糊的味儿令我直呕,齐临风怎么哄我都张不开嘴。

妤然在一旁捂着鼻子,哈欠连天:「赶紧的,凉了就没效了。卸下巴会吗?喂完了再给按回去。」

真是我的好妹妹。

齐临风竟然真的伸手扶住我下巴,喂,这话你也听?!

当我惊恐不已时,齐临风却俯下身,以嘴将药渡给我,确认我吞下去后,手才松开。

我嘴里苦味伴随腥臭味一阵一阵泛,齐临风也不嫌弃,给我倒茶喂蜜饯。

妤然直呼没眼看,有人半夜残害单身狗。

「是我们冒犯了,抱歉。」

齐临风在确认我无事后,开口向妤然致歉。

「我姐体内的蛊毒与你的蛊毒犯冲。」

聪明如妤然,一下就猜到我们的来意。

「我解不了,你俩先别待一起。齐小世子,借一步说话?」

在得到我的眼神示意后,齐临风才说:「好。」

12

妤然与我母后那样,长得极美。

也继承了我母后在巫蛊术上的天赋。

小时候我瞧见她在看一些文字晦涩难懂的古籍,妤然说,千万不能让母后知道。

我还以为这也是小人书呢。

所以当妤然的书被发现,我替她接了这口大锅。

我天真地以为,被发现了也就是打手心的事。

谁知那一天,若不是父皇及时赶到并压下这回事,我就要被盛怒的母后活活打死了。

巫蛊之术,在宫中乃大忌。

妤然抱着被打得几乎快断气的我嗷嗷大哭。

「我是姐姐嘛。」

我疼得龇牙咧嘴,不忘安慰她。

不过至今我也没后悔过。

妤然长大后,母后的溺爱不曾让她养出半分娇纵,而是更加冷静,沉稳,且聪慧。

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主见了,没小时候那么好哄了。

就像今天,我套了一早上的话,她死活不肯透露那晚跟齐临风说了什么。

只带给我一个好消息:

年末将至,按惯例,母后要去礼佛祈福,至少有一段时间顾不得我。

坏消息是她也得去,万一我有什么事,那就是天要亡我。

所以做了几颗小药丸,让我带着,以防意外。

还特意说,这次的药丸增加了几种新口味,让我尝过后给个反馈。

我接过颜色缤纷的药丸,那股直击灵魂的腥臭焦糊味儿依然极有杀伤力。

「对了,姐姐,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,万事小心。」

妤然刚要走,又折回来叮嘱我这句话。

我只当是多了个齐临风要照顾,连声答应。

母后每天以唤我小叙为由,召我至凤仪宫。

无非就是对我花式恐吓。

又或是拿养育之恩进行道德绑架。

听得我人都麻了。

只是母后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,似乎少了几分嫌恶与凶狠,多了点……柔情?

这天天聊着聊着,难道跟我聊得母女情深了不成?

我可不信,于是我趁机偷摸跑去央求父皇,说我新婚与夫君已分别良久,甚是思念,能不能早点回去。

父皇笑哈哈地摸摸我的脑袋,说:「嫣儿这是不要父皇咯,也罢,你待在宫中时日已久。陪父皇母后吃顿饭,明天就回吧。」

家宴上,我母后的眼神死死盯着我,一刻也不曾离开。

「嫣儿。」

在旁人面前,母后的声音一向是甜得淬了蜜:「要好好待自己的身体,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。」

怎么又是这句话?

齐临风在你们眼里是有多弱鸡啊,一个个的都让我照顾他。

没有多想,一出宫门,我就逃得飞快。

齐临风却不在府上,老国公也没在。

下人们说京城郊外来了个神医,老国公携夫人外出求药了。

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
我一个人等啊等,好几天,齐临风都没有回来。

快入冬了,修竹苑本就清凉,入夜后凉意更甚。

小丫鬟们把碳火给我烧得旺旺的,我还是不争气的感冒了。

病着病着,吃东西也开始没有胃口,怏怏的,甚至闻到肉味就想吐。

人一生病,就喜欢乱想。

我想,齐临风是不是知道我要取他心头血,连夜收拾行李跑路了。

想着想着我又委屈。

他怎么还不回来,是不是不管我死活啦?

每天的药很苦,我赌气不喝,于是头更痛,犯困得厉害。

迷迷糊糊间,竟病了一月有余。

小丫鬟们哒哒哒跑来通报,说世子回家了。

「把门给我关上!」

我心里蹭蹭冒火。

不辞而别这么久,这家门想进就进,我作为他的夫人,还有没有一点面子了?

北风吹过,刮得窗户哗哗响。

「算了,外头冷,这次放他进来吧。」

是因为天冷,不是我心软。

我咬牙切齿恨自己不争气啊不争气。

「对不起,嫣儿。」

齐临风的声音透露着浓重的疲惫。

「事出紧急,我不敢耽搁时间,才跟你不辞而别。」

都是借口,我不听我不听。

「我知道我错了,嫣儿,先喝点药好不好?」

躲进被子,我不喝我不喝。

「乖啊,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。」

齐临风把我从被子里扒拉出来,手轻轻放在我的小腹上。

「我们有孩子了。」

13

「府里来了一批上好的布料,等会量量尺寸,做几件舒适一点的新衣裳。」

「等身子好一点了,我带你多出门走走。」

齐临风完全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之中,絮叨个没完。

我也不知道是因着怀孕还是其他原因,尤其多愁善感,遇到一点小事眼泪便刹不住,脾气也容易上来。

「齐临风,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!」

吼完我就后悔了,我能感受到齐临风已经很累很累了,他这一个多月想必一定是非常忙碌,但回来后的第一时间没有休息,还是赶过来陪着我。

「对不起,我不该对你这么凶……」

我嗫嚅着道歉,齐临风只是笑笑,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。

「凶一点才好,有精神。」

齐临风端着药,替我吹凉了,小口小口喂着。

「你能不能告诉我,这一个月你去哪了。」

「我去了千福寺,陪皇后娘娘在佛祖前打了个赌。」

我差点把嘴里的药喷出来。

齐临风这是孤身入敌营,擒贼先擒王?

「放心,我不会对皇后娘娘动手。」

我担心的是这个?

我是怕我那母后愤怒之下,直接送齐临风上西天见佛祖。

「你们赌什么?」

「过会儿告诉你好不好,我有点累了。」

齐临风已经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,我招呼阿岳进来,把齐临风带到小书房先睡下。

我不能过病气给他。

尽管还有很多想问的,等齐临风醒来再说吧。

可他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,而我感到精神好了许多,便出院子散散步。

摸着小腹,我实在不敢相信这里面有个小生命。

俗话说一孕傻三年,可我现在头脑灵光,思维活跃。

母后为何偏偏要取齐临风心头血,为她延续容貌?

巫蛊邪术向来是南邦人所擅长的,母后是中原女子,是从哪里学来的?

我身上的蛊毒,和齐临风的蛊会相互起作用,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?

……冒出了一大堆问题,没一个是我能想通的。

真是令人生气。

等齐临风醒来后,我耍无赖一样躺在他怀里,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跟他倒了出来,眼神闪闪地盯着齐临风。

颇有一种搞快点,等你分析的架势。

齐临风哭笑不得,假装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,答道:

一:长得好看。

二:书看得多。

三:我俩有缘。

「齐临风你糊弄我!」

我气呼呼,这都什么跟什么呀。

「嫣儿不气,我告诉你在千佛寺的赌约,如何?」

「嗯?」

我竖起好奇的小耳朵。

「赌皇后娘娘的容颜,一无是处。」

我惊掉下巴。

我母后对脸的偏执已疯魔,听到这话不先给齐临风邦邦两拳?

「我告诉她,除夕后的万国宫宴上便知分晓。」

万国宫宴,名字听着霸气,实则就是大渝国的附属国每年上贡的日子罢了。

那些附属国也会进献一些美姬,大多被赏赐给王爷们了。

要知道,从我母后执掌中宫后,宫里再也没进过新人。

父皇将三年一办的选秀大典一并取消,足以看得出对我母后的宠爱。

「如果我赢了,她为你解蛊毒;如果我输了……」

「输了会怎样?」

齐临风笑了:「我不会输。」

其实我知道齐临风没说实话,这太扯了。

但他一定在为我,以及未出世的孩子谋划着什么,既然不愿意说,我再逼问也没什么用。

「那你可别死了。」

我对齐临风说,「我不管你赌什么,万一你死了,我立刻改嫁,绝不守寡!」

齐临风只是看着我,没有接话。

这时门外有人来报,说老国公携神医回府了。

我们赶紧起身去前厅。

「临风,临风,你的伤有救了!」

老国公激动得手都在抖,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向我们分享喜悦。

我看向站在老国公身后,这位所谓的「神医」。

一身深色罩袍,布满诡异的花纹,显得是有几分神秘莫测。

可齐临风变了眼神。

14

「嫣儿,你带爹先回去歇着,我与神医单独聊聊。」

齐临风周身都给人一种冷冽的气息,老国公有些不舍,多少希望能在场了解自己儿子的病情。

「国公大人,令公子的伤势稍后我会跟您说明。」

神医开口说道。

我发现他说话非常奇怪,听起来就像人在罐子里发音,瓮瓮的,异常沉闷。

这年头的神医,行走江湖多少得搞点故弄玄虚的玩意儿。

「至于这位夫人。」

神医望向我,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。

「您留下来。」

我一看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,连忙去挨着齐临风,他的拳头死死攥紧,似乎在隐忍什么。

怎么着,这两人有不得不说的故事?

老国公让侍女搀着先行离开,再三嘱咐有什么事一定告诉他,若能治好,多少诊金他都会去筹。

现在整个前厅就剩我,齐临风,神医三个人。

「好久不见,齐小世子。」

神医揭下自己的深色面罩,他的面部爬满了紫红色的符咒样纹路,配上黝黑的肤色。

有点像我母后寝宫摆着的那个,黑陶紫红纹花瓶。

这么一想就觉得好想笑,碍于这紧张的气氛,我又不敢笑。

憋得我一抖一抖的。

齐临风一记掌风过去,神医像蛇一样扭曲着身躯躲开,原来位置边上的木椅应声散架。

他的动作绝不是普通人能做的。

「嫣儿,你没事吧?」

齐临风非常紧张地护在我面前,用狠厉的语气警告神医:「帕泽,你敢动她,我一定杀了你。」

「我真无辜。」

神医看向我:「令夫人便是妤嫣公主?与皇后娘娘真是不像。」

这神医的嘴要不要这么欠。

「齐临风,你刚刚那招再试一次,给我看准了打!」

齐临风眼看着就要再打过去,帕泽连忙叫停。

「齐小世子,你身上的蛊术,除了禾宁无人可解。你可以不要命,但你舍得你未出世的孩子?」

他们这一个个的,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有身孕?

禾宁,好熟悉的名字啊。

「妤嫣公主,您也要想清楚,要不要给您的夫君除去蛊毒。」

我刚想说这不废话嘛,能除当然除。

齐临风却厉声喝道:「别在那胡说八道!嫣儿,你先回去。」

「呵呵。」

帕泽讥笑,眼神却看向我:「他活不长咯,那一身伤,不出半年就得溃烂死掉。」

禾宁,禾宁,我心里一直念着这个名字。

终于想起来,某一年南邦进贡,我见过她。

是南邦王唯一的女儿,被誉为第一美人的禾宁公主!

「禾宁可比她美太多了,小世子,你又不吃亏,别放着这么好的机会……呃!」

帕泽的颈部插着一把匕首,喷出的鲜血将他面部的符咒纹样染得更加骇人。

是齐临风动的手,我惊讶地看着他。

「吓到你了,嫣儿。」

齐临风不许我再看那边,但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面前,多少有点惊恐。

「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……」

不,不是的。

我摇头否认,帕泽知道怎么去除齐临风身上的蛊毒,禾宁公主是关键,但齐临风不想让我知道。

「齐临风,你说实话,我不想被瞒着。」

「嫣儿……」

「你说实话!」

我几乎是吼了,「不然我自己跑到南邦去问禾宁,你有本事打断我的腿,我——」

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,我失去了意识。

再醒来时,小丫鬟说已是次日。

动了胎气,又急火攻心,才晕了过去。

府上女医说没有大碍,开了几副药,静养即可。

齐临风遣下人回禀老国公,那神医不过是江湖骗子,已被打发出府了。

懊悔不已的老国公在房里长吁短叹。

但我知道事情不简单。

「别激动,你要是有点事,我下场就得跟帕泽一样了。」

居然是妤然。

「齐临风胆子真够大的,南邦的祭司,他说杀就杀。」

妤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,说:

「你一直被蒙在鼓里,还不如把事情都告诉你,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。」

15

妤然告诉我,那一天齐临风夜闯千佛寺,直接找到了母后跟前。

要求以自己心头血,换我解药。

母后怎么可能理会他,当场就要以刺客的罪名下令捉拿齐临风。

但齐临风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。

妤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,脸色也不免几分发白。

齐临风对母后说,用一张假脸获取皇上的宠爱,皇后娘娘当真好手段。

妤嫣与你长得一模一样,你才会那样痛恨她,是吗?

因为她是你最不想面对的证据。

「我没有想到,母后的脸竟然有这样的玄机。」

妤然起身,在我房间的镜子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脸。

「我在接触巫蛊术后,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有所异样。通过那天的对话,我突然明白了。我,和明胥,是母后在怀我们的时候便种下蛊术,令我们容颜与她相仿。而姐姐你,不知因何原因蛊术并未成功。不过这个蛊,倒也就影响容貌,不碍着其他事。」

所以母后生我的那一天如此激动,痛哭不已,竟是因为这个原因?

「我认为齐临风的话可信,是母后在听闻他的话后几欲发疯,打算下死手,我偷偷用了点招数护下了他。」

「那母后会发现你吗?」

「害,当场我就被发现了。」

妤然的语气异常轻松,就好像在说今天早上她吃了几个包子一样简单。

「那你怎么还能出来的,母后没有生气?」

我急切地问。

妤然看我的眼神仿佛写满了「果然一孕傻三年」这几个字。

「我还能咋办,狼狈逃出来的呗。母后暂时应该想不到我会躲这儿,你喊齐临风挪挪位置,晚上我将就点,陪你睡。」

笑起来的妤然,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。

「哦还有……你的蛊毒,好办!母后那几招,我轻松能解。只是要等你孩子出世后才行,放心,定期吃我的药,伤不了我大侄子。唯一的难处嘛……」

妤然一愁,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。

「缺钱买材料啊!姐姐,我现在很穷的。」

这话一出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

我妤嫣,可是拥有父皇半个小金库的富婆啊。

不就是钱嘛,我缺啥都不缺钱。

我兴冲冲地打开我的小金库,表示要多少随便拿,不用客气。

哪怕是一向奢华惯了的妤然,双眼也差点没被黄金珠宝闪瞎,表示结个婚竟能一夜暴富,还有这等好事。

「妤然。」

「诶?」

兴高采烈数着钱的妤然,全然忘了把齐临风蛊毒的事告诉我。

「齐临风身上的毒,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解。」

妤然脸上顿时露出难色:「姐姐,你最近胎像稳吗?」

「稳啊。」

「心态呢?」

「稳得很!」

妤然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,说:

「禾宁爱慕齐临风,但齐临风正眼都不瞧人家一眼。于是禾宁指使帕泽混入敌军,给齐临风下了蛊毒,唯一的解法是找禾宁行那啥。」

「啥?」

「就是行那啥男女之事,你懂得。」

完了,这下我觉得心态有点崩。

禾宁这就叫强扭的瓜管它甜不甜,能吃就行。

妤然也瞧出我的不对劲,连忙过来扶住我,小声叨叨着说我要是有啥事,齐临风得先母后一步灭了她。

「妤然,你能找到破解方法吗?」

妤然苦着一张小脸,表示这蛊术的搞法太限制级了,她一个黄花闺女研究不透啊。

「一万两黄金。」

「姐姐,你太看得起我了……」

「十万两黄金。」

「姐姐,禾宁比母后的蛊术更狠厉,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破解的。」

「我的全部小金库。」

「姐姐,明天我就起身前往南邦。」

还好小妤然这自幼爱金银珠宝的财迷属性没变。

话虽如此,真让她前往南邦我肯定不放心。

但妤然异常坚持,说我和她身上的蛊,原材料必须要去南邦取得,何况现在母后到处派人搜罗她,不如先去外面避个风头。

何况有钱了,万事好办。

晚上我和妤然待在一起,她好奇地摸摸我的肚子,自言自语道:

「大侄子啊大侄子,你可千万得随你爹的长相。」

刚升温的姐妹情一下子又冷了。

「随谁都行。」

神出鬼没的齐临风推门而入,身后跟着妤然的侍女阿乔。

「阿乔!」

妤然异常惊喜:「太好了,你没事!」

「她身上有伤,还得你看看。此次前去南邦,我派阿岳跟着你,他是我身边得力侍卫,功夫了得,不会拖你后腿。」

妤然去到阿乔身边,笑嘻嘻地向齐临风道谢,又跟我说先看看阿乔的伤口,我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去。

等房里只剩我跟齐临风时,我俩竟相对无言。

「妤然自己坚持要去南邦,我劝过了,除了阿岳,我还会派暗卫跟着,保她平安。」

齐临风先开口解释:「我猜她把所有事都跟你说了,我……」

我跟这个人才成婚几个月呀,好像把一辈子的惊天动地事都经历了。

「我不是故意瞒你,我太害怕又一次护不住你。」

齐临风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,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。

大可不必啊,我上前握住他的手,大半夜的寒气重,冰凉冰凉的。

「我那个豪言壮语说,要拿命护我的夫君呢?」

我笑着搓搓他的手,想弄暖和一点。

「总有办法的。如果在某个时空里我们没能走到一起,那千千万万条时间线里,我们总能顺着找到有一条拥有圆满结局的线。」

脑子里又想起那天护城河边放花灯时,我们曾经说过的话。

齐临风握紧了我的手,很久很久都不肯放开。

「对啦,我把小金库给妤然了,我现在可是穷困潦倒,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。」

我换个话题,想让气氛轻松一点。

没想到齐临风一滞,不敢置信地反问道:「嫣儿,那妤然跟你说过那天晚上,她跟我讲的话吗?」

「没有啊,你们神神秘秘的,一个两个都不肯说。」

「嫣儿,我保证,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再瞒着你……」

齐临风这反应不太对劲啊,我心里咚咚咚打起了鼓。

「妤然说,解药一万两一颗,让我欠条先打着,慢慢还。我当时想,我的娘子经常跟我说钱管够,也就答应了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也知道,我每月俸禄不多,庄子最近收益也不太好,还要准备养孩子。」

「那那那……我们?」

「嫣儿,我们真的(穷得)只剩下彼此了。」

我心如死灰地抱着齐临风,流下了两行贫穷的泪水。

如果那时我抬起头看一眼齐临风,大概就会发现他嘴角挂着鸡贼的笑。

16

天还未亮,妤然就动身去了南邦,阿乔想跟着,被妤然强行留在府上养伤。

听齐临风说,妤然见到阿岳还闹了脾气,嫌弃这大块头看着憨憨的,一点儿也不机灵。

而母后匆匆结束了礼佛祈福的行程,她不敢对外宣称妤然的逃跑,只说妤然公主与佛结缘,将在千佛寺继续静修。

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,好像也没过几天,我就潜意识觉得他在闹腾。

齐临风也点头表示,他也感觉到孩子的小手小脚在踢他。

唯独女医一脸无语。

「世子,夫人,孩儿尚一月有余,按理说也就是颗小豆子大小……」

我和齐临风集体捂耳不听不听。

这期间的月圆之夜,我和齐临风默契地保持了距离。

遥遥相望间,我扶着肚子跟孩子唠嗑:

「小豆子,你长得随谁都好,我只愿你平安长大。」

妤然定期会寄信过来,前面三句话交待找解药情况,后面千余字纷纷在控诉阿岳。

到后面我就习惯性的只看前三句了。

看完扔给齐临风,让他给我总结中心思想,提炼故事梗概。

一转眼已是除夕夜,万国宫宴即将召开,京城里熙熙攘攘。

我的衣服都不太合身了,齐临风说本来说带我出去走走,这几日也耽搁了。

因为京城里来了很多南邦人。

我担心妤然,她的信自上周便断了音讯,齐临风也联系不上阿岳。

母后那边整日急疯了,宫宴上妤然若缺席,父皇那边必定瞒不下去。

想派人找我,又忌惮齐临风。

也许是母女连心,我总觉得母后在憋大招。

总之在各种猜忌、担忧、紧张之中,万国宫宴的日子还是到了。

我在阿乔的帮助下穿好了宫服,齐临风怕我累着,特意差人打造了轻盈又不失庄重的头面。

白花花的银子,花得我心痛。

还好老国公得知我有孕后欣喜若狂,府中上下皆赏了半年俸禄不说,各类金银奇珍,一箱一箱往我们院子里抬。

「这都是我爹当年征战时的战利品,放心拿着,我们国公府上下还是清廉刚正的。」

齐临风怕我多想,事后还给我解释。

他在箱子里搜罗了好一会,递给我一把质朴的小木刀。

「去宫宴后,带上它。」

我好奇地接过,这把小刀属实平平无奇,何况还是木头所制,不少地方看着都蛀了。

这怕是切个宫宴上的酥饼都费劲吧。

不过齐临风都这么说了,我也就带上,反正很轻巧,藏在我宽大的袖子里正好。

「今年的宫宴,新任南邦王会亲临。」

「新任?」

「是,老南邦王半月前暴毙,南邦一时动荡,这位新任的王杀伐果断,手段残忍,暴力镇压上位,这人不可小觑。

而且,他出了名的宠爱自己的亲妹妹——禾宁。」

母后对我的印象,估计已从嫌恶转为仇恨。

而这位禾宁公主爱慕齐临风,对我这位齐临风的正牌夫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。

当大渝国邪术第一人懿德皇后,也就我母后,强强联手南邦巫蛊大师禾宁公主,对上手无缚鸡之力还揣了一个小豆子的我时。

太精彩了,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一炷香。

这俩人怕不是要在我体内来个蛊王争霸赛。

「今晚宫宴有好戏看。」

齐临风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。

我哭丧着脸,心说可不是场好戏嘛,我还唱主角呢。

反正逃不过了,我揣紧了齐临风送我的小木刀,祈祷着大渝国国力强盛,每年宫宴明面上是与诸位附属国共叙畅饮,实际上就是赶紧的交点珍宝贡品。

我乘着国公府的轿辇和齐临风一起入了宫。

还是公主的时候我是坐母后身边,现在的席位倒是被安排到了稍微偏远的地方。

公公解释说,这也是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齐小世子。

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是下嫁公主失了地位?

可我还乐得悠闲,反倒是与母后一向不太和睦的琴妃娘娘摇着香扇,款款走来,非得有事没事跟我们搭几句话。

「妤嫣你嫁了出去,妤然竟又与佛结缘,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,本宫瞧了都心疼呢……」

说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。

琴妃这动不动就尬演的毛病,十几年了还是一点儿没改。

「听闻琴妃娘娘宫中得了圣上赏赐的雪莲养颜膏,既然心疼,不如实际一点,给皇后送去?」

齐临风也忍不了这拙劣的表演,直接呛得琴妃小脸发白,扭头就走。

我本以为这就是个小插曲,没想到等见到母妃的那一刻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母妃那张原本绝美的脸,短短数日,竟苍老了不少,一丝丝皱纹爬上眼角。

她今日妆容甚浓,也掩不了憔悴之色。

「临风,这,这是怎么一回事?」

我求助地看向齐临风,他的眼里也写满了惊讶。

17

往年宫宴上没资格出席的琴妃,甚至新晋的欣嫔等人,竟也在父皇身边安排了坐席。

个个都顾盼生姿,笑靥如花。

唯独我母后冷傲孤高,兀自坐在凤位上,而父皇对她的目光也不复往常那样带着痴恋。

我算是明白母后为何对自己的脸执念如此之深。

天子多疑,无需身边人有多少才学,更禁止妇人之家谈论前朝事。

在家族势力无法对帝皇有所助力时,后宫之中无非就是以色侍人。

我望向正乖巧给我剥橘子的齐临风:「你以后会不会也娶一堆美女回来?」

齐临风手一顿,橘子差点掉地上。

「我的俸禄,只够养一个嫣儿。」

得了吧,这人,背后指不定还私藏了啥小金库。

每月给我定制的衣裳首饰都快把我房间堆满了,衣柜一开,粉嫩之色如春天般扑面而来。

直男审美有够可怕的。

高台之上,我感受到一股怨念的目光,顺着看过去,母后阴狠的眼神死死盯着齐临风。

「齐临风,我母后这会儿估计在想怎么隔空取你心头血呢,你害怕吗?」

齐临风笑着给我喂了一瓣橘子:「怕啊,嫣儿保护我?」

我立刻轻拍我的小肚子:「小豆子,等会你要保护你爹,晓得吗?」

小豆子:「……」

可此时我心里更挂念妤然,这么久没有消息,我的眼皮一直突突跳,总有不好的预感。

也无心宫宴上的莺歌燕舞。

途中因我有孕,父皇给我和齐临风领了赏,母后皮笑肉不笑地讲了几句客套话,随后便也没有什么波澜。

宫宴在一片热闹中,平静得可怕。

等到各国携使者前来拜见上贡。

靠在齐临风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我,发现眼前旖旎的光亮忽然一盏盏灭掉。

齐临风将轮椅往前推了点,将我护在身后。

「保护皇上!」

群臣慌乱,宫内侍卫也进入紧张状态,纷纷挡在父皇和嫔妃们四周。

以五彩珠光琉璃为盏,一颗颗夜明珠幽蓝的光亮映在宴会上。

怎么说呢……

感觉是齐临风的审美是干出来的事。

这五颜六色的光一打,给我整得没眼看了,哪个附属国玩这个套路啊?

铃铛声起,古老悠长的吟诵歌声远远传来。

是南邦王与禾宁公主。

「齐临风,我觉得南邦的审美多少有点问题……」

齐临风果不其然回答说,这个出场效果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,南邦王花了大心思。

禾宁能看上他,感情这俩人三观还挺和。

「南邦禾越(禾宁),见过——」

「啊呀,父皇母后抱歉,儿臣来迟了。」

正当南邦王跟禾宁准备跟父皇见礼时,一道活泼的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。

是我家小妤然。

我激动地四处张望,想看看她到底在哪,南邦整的这灯光,实在对我这种眼神不灵光的人不友好。

齐临风赶紧把我拉回来,给我指了指方向。

妤然身着素净,实在与平日华贵的穿搭风格大相径庭,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梧,低着头的「侍女」。

我一瞧就乐了,这不阿岳吗。

这庸俗的光打在妤然身上,反而映得她好像从五色佛光中走来。

南邦搭的台,反而让妤然唱了主角。

蒙着面的禾宁这会儿表情估计精彩极了。

「行嗔大师观天象,特遣儿臣于吉时为父皇赠礼,佑父皇身体康健,保我大渝国运亨通!」

真行啊,妤然一下子就把父皇逗得畅怀大笑,几串佛珠手链就让父皇把南邦给乐得差点忘了。

妤然事情办完,乖巧地回了母后身边坐着,给我比了个搞定的手势。

她往母后耳边讲了几句悄悄话,竟让母后脸色差点没崩住。

等小太监们重新把灯点起,南邦王和禾宁方才重新见礼。

「见过大渝王!」

这俩人的语气都不太好了。

父皇还处在愉悦之中,也没计较太多,便要赐座。

禾宁往我这儿望了一眼,风情万种间,我只觉得莫名熟悉。

这是要闹幺蛾子的前奏。

禾宁身段窈窕,纤长的脚脖子上挂着小铃铛,走路时叮当响,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力。

只见她走到宴会中央,自信开嗓:

「禾宁今日带了南邦的祈福之舞,虽不及妤然公主情意深重,也是禾宁的一片心意,望皇上允许。」

我年过半百的父皇见到美人儿,抚掌连说三个好好好。

母后倒是一声冷哼,道:「本宫的妤然公主真是优秀,惹得禾宁你赶紧效仿改了舞名。谁不知道南邦善邪术,你们又祈哪门子的福?」

「懿德!」我父皇喝止,天子威严,让宴会的气氛一下子有些肃穆。

谁成想我母后跟禾宁倒是先较上劲了。

禾宁也不恼,明显比刚刚沉稳多了,只是轻笑几声,示意身后舞姬奏乐。

齐临风把我期望的小脑袋往他胸口贴着,跟我说:「乖,别看。」

又捂着我的耳朵:「嫣儿,不要听。」

一阵若有若无的熏香传来,齐临风把我抱得又紧了些,我瓮声瓮气的反客为主:「是不是不能闻?」

齐临风忍不住笑:「是,娘子真聪明。」

扑鼻而来的满是齐临风身上的竹香味了,真好闻,我猛吸几口。

其实在宫宴上我们这样的举止十分不合适。

但恰好位置偏僻,有树将我俩遮掩了大半,加上禾宁的舞姿,竟然没人注意我们这儿。

「我还能抱着你,真好。」

齐临风突然的煽情,让处于痴汉状态的我回了神。

我想起帕泽的话,说齐临风身上的蛊会反噬,让他很快溃烂而死。

但妤然的归来让我安心了不少。

何况禾宁来了京城,必定不是走个过场。

「明年这个时候,我们的孩儿就出生了吧?叫什么好呢。」

「今晚都在祈福祈福,他就叫齐福得了。」

「哈哈哈……哪能这样草率。」

我和齐临风两个人嘀咕嘀咕,好像宴会上的勾心斗角,纷纷扰扰都与我俩无关。

一阵叫好声此起彼伏,齐临风放开我。

禾宁微微喘着气,香汗淋漓,半露的胸口上下起伏,真是一片艳靡之色。

我正要反手遮住齐临风的眼,他早就把头偏向了我,小小声说:「多看看我家嫣儿,神清气爽。」

这情话真是又土又撩。

我父皇被禾宁的舞迷得不要不要的,当场就要赏。

禾宁却婉拒道:「禾宁不要皇上的赏赐,只愿求得一良君,让禾宁有所依,有所靠。」

琴妃、欣嫔捂嘴轻笑,笑南邦女儿家的大胆。

我的精神突然紧张了起来。

终于还是要把目标对准齐临风了吗?

我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木刀,心里估摸着伤了附属国公主我得判几年。

父皇觉得很有意思,问:「噢,那不知禾宁公主,是看上了哪位才俊呢?」

禾宁目光巡视宴会全场。

收获:妤嫣仇恨的目光X1。

最后,她定格在了天子跟前。

「是皇上您。」

琴妃、欣嫔笑僵在嘴边,惊掉了美人扇。

18

当禾宁揭开面纱,在场的嫔妃、大臣们都不免齐齐倒吸一口冷气。

美,是绝美。

可她的美,与我母后别无二致,仿佛一个模子雕刻出的。

但细看,一颦一笑间,远比我母后年轻,灵动,棱角更加精致。

虽然但是,这是什么南邦流水线特产脸……

父皇看痴了眼,当场要封禾宁为妃。

谁说男人不痴情?

我父皇一把年纪阅美人无数,照旧喜欢这款长相。

文臣里有几个站出来劝谏父皇,说万万不可,从未有过外邦女子直封贵妃的先例。

一石荡起千层浪,很快大臣们便纷纷站起来阻止。

嫔妃们也乱了,第一次用期待的小眼神,盼着我母后这个六宫之主站出来说句话。

谁知道母后只是冷笑,说道:「好啊,本宫又多了个好姐妹。」

父皇一手牵着母后,一手抱着禾宁,将母后与禾宁的手放在一块,说:

「懿德,禾宁初来乍到,你多教教她,如何协理六宫。」

此番言论一出,这下群臣真是炸开了锅。

母后拍了拍禾宁的手,一脸慈眉善目。

这脸色变得如此之快,当真有宫斗那味儿了。

全场只有南邦王禾越一言不发,独自喝酒旁观。

宫宴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氛围里结束,好像我也没发生什么事儿,小木刀揣得好好的。

母后以小叙为由,召我与齐临风去凤仪宫。

我们这三方会面,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。

一个是她不宠爱的工具人女儿。

一个是她要取血的便宜女婿。

我推着齐临风,小心翼翼踏进好久没来的凤仪宫。

母后坐在榻上,嫌弃地看着我:「怎么,还没吃饱?」

我哪敢说啊,我这是吓得。

齐临风仗义执言:「母后,嫣儿有孕不宜惊吓。」

「呵,你这声母后本宫可担不起。」

「我与嫣儿明媒正娶,还得母后您多担待。」

「早知道本宫何必借妤嫣的手,就该直接杀了你!」

这俩人一见面就争锋相对,你来我往。

看来自古以来,令人烦恼的不止是婆媳关系啊。

讲不过自己的便宜女婿,母后又打算捏我这个软柿子。

齐临风可不准,他示意我拿出小木刀,先发制人。

我大惊,说不过母后也不能让我动手吧?

「母后,初次登门拜访,这是我和嫣儿送您的礼物,望您满意。「

原本气得脸色都不好的母后见到小木刀后,我瞧着她怒火更甚了。

「若是早点拿出来,本宫何必受今日的气!」

虽然嘴上非常凶狠,母后还是一把夺过了小木刀。

到了这个地步,我的母后,为什么还是执着地想要父皇的宠爱?

脸是假的,君王的宠爱也是虚的,六宫之主的地位不过空中楼阁。

我十分不解。

「还有……母后,您赌输了,该履约了。」

齐临风吟声提醒,我也想起来,这俩人在千佛寺有过赌约。

但我这夫君是真敢啊,在我母后的老巢根本没在怕的。

「本宫履约?」母后把目光从小木刀上移开,看了看我的肚子,冷声说道:「妤然不是能解吗?」

看来母后已得知妤然会巫蛊之术的事。

「妤然巫蛊术尚弱,需等到嫣儿生产之后,我等不及了。」

远在栖月苑调药的妤然,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。

齐临风这话是拐着弯夸我母后的蛊术高?

话是没错,当初母后那杯酒倒也真是沁人心脾,不然我也不会轻易喝下。

「说什么等不及?是你要死了吧,齐小世子。何况现在东西到手,你还有什么价值?」

母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,脸色愉悦了不少,说,「到时候你跟那小贱人一起死,我要谁的血都是轻而易举。」

我连忙开口:「母后!齐临风死了,我也不活了。」

「没用的东西,你当本宫在意你的死活?」

我愣了。

我怎么就忘了,母后从来就不宠我,何况我还是她最想抹去的存在呢。

真是太高看自己了。

鼻子一酸,我这孕期矫情症又发作了。

不等齐临风发怒,母后起身,不耐烦地扔了个帕子给齐临风:

「别在我跟前哭,能不能涨点本事!做啥啥不行!」

齐临风让我蹲下,给我擦擦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,对母后说道:

「母后如此厉害,不如顺手解了我身上的蛊?」

「我凭什么……」

「就凭母后您的本事高,蛊术不会输给禾宁。」

好、好一招借刀杀人,齐临风成功激起了我母后的好胜心。

「妤嫣!」母后厉声对我喊道。

我一个哆嗦,按定律,但凡父母喊自己全名肯定没好事。

「正月十五,那小贱人封妃,到时候本宫怎么说,你就怎么做,懂了没有?」

我能怎么办,事关齐临风,我肯定不能拒绝啊。

不过,曾经最担心的事,却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暂时得到了解决之道。

担忧禾宁的到来,反而让母后转了目标。

一切顺利得有些过分了,不起点波澜总觉得不敢相信。

齐临风还在跟我母后讨价还价,认为我有孕,不适宜,他可以代劳。

被我母后狠狠嫌弃:「本宫浸润后宫十几年,用你教!」

本届宫斗大神因被业余选手指指点点,瞬间炸毛。

在得到不会让我有任何伤害的保证后,齐临风才勉强答应。

「别打扰本宫休息,快滚!」

母后实在懒得跟我俩再小叙,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。

齐临风把手帕整整齐齐替我叠好,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。

夜里的皇宫灯光如星,点点光亮汇聚,把每一处角落照得透亮。

「懿德皇后,并非如你想的那样嫌弃你,嫣儿。」

齐临风摘下自己的面具,脸上可怖的伤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退。

我望着星空,今天并非满月。

「手帕上沾染了蛊虫,能暂时抑制我身上的蛊毒,不会发作,也不会引得你痛苦。」

他揉了揉腿,缓缓站起来。

我的夫君,又变回了玉树临风的那个齐临风。

「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,但她做过的事的确可恨。」

这是我第二次认认真真看齐临风。

见我盯得出了神,齐临风笑言:「幸亏我生得好看,能让嫣儿对我多看几眼。」

「会痛吗?」我问道。

齐临风有点没反应过来:「嗯?」

我再重复了一遍:「齐临风,蛊毒发作或是消散时,你会痛吗?」

他大笑着拥我入怀,又怕箍紧了我,只好小心翼翼,不敢太放肆。

「好痛好痛,嫣儿快来抱紧我。」

这个人蛊毒一抑制,就好像把一个格外脸皮厚的人格放出来了。

齐临风抱着我,施展轻功,行云流水地在皇宫穿梭,熟练程度令我咋舌。

「等等啊!你轮椅不要了?」

「阿岳不是谋了份宫女的差事吗,交给他吧。」

远在栖月苑帮妤然调药的阿岳,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。

妤然疑惑:岳木头,你也风寒?

19

禾宁如今彻底取代了我母后的恩宠。

然而比我母后还能作妖。

进宫第一天,据说,琴妃一巴掌甩上禾宁的脸,被我父皇当场撞见,琴妃以善妒罪名被发落冷宫;

进宫第二天,薇嫔看望禾宁,据说,禾宁遇刺,凶器是薇嫔最爱的朱钗,父皇震怒,将薇嫔发配慎刑司审问。

进宫第三天,肖贵人送禾宁上好的补药,据说,禾宁饮后吐血不止。于是肖贵人陪着薇嫔,两人在天牢里再续姐妹情。

……

于是,后宫嫔妃再无人敢招惹禾宁。

反倒是禾宁哭哭啼啼对我父皇说:「姐姐们好像都不喜欢我,我做错了什么……」

惹得父皇下了朝找母后训话,斥责她管理六宫不力。

「你不知道母后当时的表情,哈哈哈!!」

妤然来接痊愈得差不多的侍女阿乔,顺便跟我闲聊扯八卦,

「母后说后宫这群人跟她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皮毛都没学到,栽在禾宁这小贱人手里,丢了她的脸。」

阿岳跟着齐临风在书房聊天,回禀在南邦的行动。

因为就我们四个人在场,齐临风便正常活动。

小妤然骄傲地表示:「我这么厉害,去南邦弄点配方能难得住我?」

阿岳难得地插话:「公主直接闯进南邦王宫偷配方,身手的确了得。」

「跟你夫君学的,齐小世子,你说是不是啊?」

妤然还记着齐临风夜闯千佛寺,找我母后谈条件这回事呐。

齐临风没接妤然的话,只是说:「阿岳你还要不要?」

「要要要,谢啦,姐夫!」

「客气,都是一家人。」

阿岳流泪,表示你们这样考虑过我吗?

心满意足的妤然带着身形一大一小的两位「侍女」回了宫。

齐临风惦记着我午后要休息,但我又缠着他一定要把南邦的事告诉我,不然我不睡。

坳不过身怀小豆子的我,齐临风给我长话短说。

这次不编故事,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告诉我。

那夜妤然助他离开千佛寺,唯一条件是助她去南邦。

在巫蛊一道上颇有研究的妤然,发现令她和明胥,还有我母后拥有绝美容颜的蛊,是南邦皇族不外传的秘术。

蛊术原名太长,妤然懒得记,就起了个美人蛊的称呼。

能解美人蛊毒的配方仅存于南邦王宫,而齐临风的蛊毒她没头绪,正好一同探个究竟。

至于为何那么执着要解蛊毒。

齐临风在再三思考,并询问了我是否有任何身体不适后,才说:

「因为她们的脸上,爬满了虫子。」

当蛊母入体,无数细小的蛊虫会密密麻麻爬到人脸上,堆砌成一张「美人脸」。

蛊母在宿主体内吸收养分,并不断补充新蛊虫,维持宿主的容颜。

这个蛊很好照料,蛊母寿命长达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不等。

当蛊母寿命耗尽后,宿主只需找一个身上带蛊毒的人,以心头血浇灌饲养,蛊母便能活过来,继续源源不断生出新的蛊虫。

但这个蛊也很傲娇,这个人必须长得也同样好看,否则蛊虫塑造的脸容易被带偏。

大渝不同南邦,想找一个身携蛊毒之人太难,而我母后体内的蛊母寿命将近。

当齐临风从前线受伤归来,我母后敏锐察觉他身上已有蛊毒,但齐临风身负战功,她无从下手。

如果派人暗地行动,一旦齐临风有恙,皇上和老国公必定会严查。

于是她就想到了利用我嫁过去,取齐临风心头血一计。

到时候找个理由,比如说我嫁过去心里落差严重,于是不满动手之类的,虽然牵强,外人也不会太过怀疑,更无从找证据。

毕竟一个公主下嫁残废毁容世子,婚前再怎么情投意合,婚后反悔了,也不是不行。

可我母后太急了,这棋走得差点全盘皆输。

而且禾宁作为南邦皇族人,她的到来会让我母后体内的蛊母陷入沉睡,除非以皇族血唤醒。

最后反倒便宜了齐临风,母后将取血目标转向禾宁,也不用我当工具人了。

齐临风喜滋滋地说:「一个嫣儿一个小豆子,赚大了。」

但为何禾宁前来嫁父皇,这件事还存着谜团待解。

「齐临风我给你分析啊。」

齐家小机灵,妤嫣已上线。

我说:「禾宁这叫曲线救国。当不成你娘子,就当你丈母娘,总归还是一家人。」

齐临风大无语。

让我赶紧睡个午觉,醒醒脑子。

20

禾宁因连续「意外」受惊,大典推迟。

原定早该归程的南邦王,因妹妹封妃,受邀暂住在京城。

我和齐临风、小豆子,还有老国公一家过了个圆满的元宵节。

晚上京城有夜市,齐临风担心我怀着孕不方便,画饼保证来年一定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出门,我和小豆子想买什么他都没意见。

老国公拄着拐骂骂咧咧道:大男人还担心护不住媳妇?我老齐家没有这般怂的子孙!

于是齐临风不得不带着我出了门,假装没看到老国公给我们偷偷安排的一大堆暗卫。

不管皇家有什么暗流汹涌,民间依旧现世安好,处处冒着烟火气,喧嚣的夜市里千灯阑珊,热闹非凡。

我嫌齐临风的脸太招摇,给他抹黑了好几度,又画了点小雀斑,勉强让他从很好看变得一般般好看。

我俩就像对民间普通夫妻,在夜市上玩玩闹闹。

当初那家成衣坊在老板的经营下,如今店面装饰得富丽堂皇又气派。

我好久没来,一路过老板认出了我并热情招呼:

「夫人,近来可好?进来喝杯热茶吧,这次的款特别适合您!」

注意到我身边平平无奇的齐临风,又道:「爷对您真好,派着这高大的护卫专门护着您呢。」

老板这高情商,估计是拿眼神换来的。

我笑得前仰后合,忙道:「是啊是啊,家里新来的小护卫。老板,你们家有没有宽松点的衣裳?」

老板打量一番我的身形举止,顿悟:

「恭喜夫人!巧了,店里正好刚来一批适合小孩儿的衣服,上好的棉料!才开始卖呢,京城其他夫人都还没买到的新款!夫人您尽管挑,我给您打折……」

我开开心心地进去,齐临风抱着堆成小山的衣服出来。

老板夸了一堆我肚里的小豆子将来必是奇才,未来万事顺遂等吉利话。

夸得老父亲齐临风都飘了。

出店门没走几步,老板还气喘呼呼地追出来,道:「夫人留步!」

我以为和齐临风落了什么东西在店里,老板却递给我们一个精美的小盒子,打开后,里面放着一条小巧精美的银链。

「我们老家有个习俗,给小孩子带点银饰,哈哈……都说是辟邪,希望小孩子平安健康长大。夫人,这链子不大值钱,就是一点心意,还希望您收下。」

齐临风接过来检查无误后,递给我。

老板笑呵呵地挥手送别我跟齐临风,转头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。

「齐小护卫,你看我们家小豆子,多招人喜欢啊。」

小世子齐临风一脸宠溺看着我。

不知不觉间,我俩又走到护城河边,这一次还早,河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散去,比往常这个节日似乎更加热闹。

我想找那个奶奶还在不在。

齐临风说,不要找了,奶奶与她夫君在天上团聚了。

「齐临风,你跟老奶奶很熟?」

「非常非常熟。」

「咦,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……」

齐临风想了想,说:「很久了,久到可以写一本书。」

「那你好好润色一下,写出来后我当第一个读者!」

「是,你当主角都可以。」

齐临风把我的披风整了整,握住我的手,不许我再往护城河边走。

身边有个身着粗布麻衫,打扮如同普通百姓样的人紧挨着齐临风身边擦过,小声且快速地讲了句:

「外人,走。」

说完便脚步匆匆走了。

齐临风佯装拉着我回家,实则防备着将我护在他身边。

我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,没有在路上多问,而是顺从地跟齐临风快速回了修竹苑。

「嫣儿,近期不要出门或者单独行动,京城里来了许多南邦人,意图不明。」

南邦自从多年前被齐临风的祖上打得节节败退,又因善巫蛊之风,即使已归顺大渝国,其百姓也是非诏令不得随意进出边境。

何况大渝与南邦接壤处常年重兵把守,层层设防。

哪怕像百国宫宴这样的盛会,南邦王携侍从前来,人数也是要报备清楚的。

「我猜边境出事了,已经派了人去侦察。」

齐临风眉头紧锁,我很久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。

等边境传信回来的期间,我们的眼前遇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。

老国公病了。

据他说脑袋昏沉,犯困,却整夜睡不着,身体进入极度疲惫的状态。

女医如何诊治都查不出病因,加上最近南邦人在京城活动愈发频繁,我和齐临风想到了一块儿。

——有没有可能是蛊毒?

可老国公因年轻时打仗落下了病根,已被父皇恩准卸甲在家颐养天年,上一次出门,还是在百国宫宴上。

齐临风唤来了几个齐家在朝为官的门生。

也发现他们或多或少出现了与老国公相似的症状,但表现较轻,只以为自己劳累过度,晚上有些失眠。

再说妤然那边,自她回宫后,已做好了被母后惩罚的准备。

因禾宁的到来,母后反而要求她加强巫蛊之术的学习,不分昼夜炼药习蛊,妤然说自己就是一只被填的鸭子。

于是懿德皇后巫蛊太学班第一期优秀毕业生,小妤然,自信满满来到了国公府。

可惜在一番检查后,妤然还是小脸一跨,不甘心地说:

「完了,症状挺像,但我没找到蛊的痕迹,就跟父皇一样……」

「父皇也出事了?!」

我情绪有些激动,齐临风怕我动胎气,赶忙安抚我。

「姐姐你别急,父皇那边好歹母后盯着,就是他对禾宁的迷恋,显得十分不正常。」

阿岳忍不住插了话:「世子,夫人,那个禾宁太邪门了!」

通过阿岳的讲述,我们大概知道了现在宫内的情况。

南邦王住外戚驿馆,这些天都在屋内活动,

禾宁自从作妖几次后,嫔妃无不绕着她所在的仙鸳宫走,母后宣示地位般每日坐镇六宫,倒也相安无事。

父皇却下了朝就往仙鸳宫去,夜夜笙歌作乐,连奏折都要搬到禾宁那儿。

朝中百官谏言不断,以往勤勉的父皇却大怒,拍板定下三月初一,便立禾宁为皇贵妃,赐国姓为萧,地位仅次母后。

联想到我母后当年以那样普通的背景,却封了皇后。

看吧,做啥都要赶早,禾宁生得晚了,同样的伎俩,就只能捞个皇贵妃了。

「蛊惑蛊惑,自是能惑人心。」

聪明如妤然,也想到了这一点。

「母后呢?她应当也能看出。」

我有点疑惑,母后为何还没任何行动。

「那还得多亏齐小世子让你揣的小木刀。」

妤然意味深长地看了齐临风一眼:「它能短暂唤醒母后身上沉睡的美人蛊,但起效前母后不能使用任何蛊术。这刀经过亲近之人,也就是姐姐你的滋养,起效时间会更长,算了算,恰好是禾宁封妃那日。以母妃的性子,若是能用蛊,见到父皇这样,非得跟禾宁拼个鱼死网破不可……」

顿了顿,妤然又说道:「齐小世子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,我很佩服。」

齐临风并不掩饰:「正常推理,算不得什么未卜先知。禾宁封皇贵妃,皇上必会宣布天下同庆,届时是最好的作乱时机,我只是想看看南邦到底在玩什么把戏,在此之前,我不想有其他的乱子。」

我也能感到山雨欲来,可怀孕的我此时只能乖乖站在他们身后,不冲动就是最好的帮助。

把手轻放在我小腹上,齐临风又振振有词:

「有什么事一天之内解决最好,我要当爹了,我很忙的,没空陪他们折腾。」

21

「小贱人!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撑死自己!」

母后喊我前来,叮嘱封妃大典上我要做的活儿。

典礼流程看着看着,母后火气就起来了,忍不住骂几句禾宁小婊砸以泄心头之恨。

妤然在一旁好言相劝:母后,生气会变老长皱纹。

齐临风不忘煽风点火:还不如留着力气,待会等下手狠点。

已逐渐恢复绝美容颜的母后,一下子不知道先揍哪个崽子。

刚想说我,望见我的肚子,话又憋回去了。

她恨恨地把本子往齐临风身上一扔,说:「你跟妤嫣瞧仔细了,出了差错别怪我心狠!还有你,妤然,跟我来!」

本来窃笑的妤然被点名,连忙乖巧跟上。

我从齐临风手上把本子扒拉过来,母后把典礼上的我们每个人要做的活儿写成了小剧本,我翻得津津有味,大致剧情是:

祭天进行时,禾宁将为皇家人挨个倒酒表敬意时。

因我有孕,则会安排以茶代酒。

杯和壶均为特制,母后早已在上面放好了我体内蛊毒的解药。

喝下禾宁的茶后,蛊母会在片刻后化血流出。

这时,正好是禾宁要戴冠封妃的时间点。

我要双手捂腹,叫声凄惨,大喊:「我喝了禾宁的茶,我的肚子好痛,救救我的孩儿!」

此处母后划线:「切记表情动作台词应真情实意,富有感染力。」

我无语地合上本子,母后这十几年宫斗真是是靠这个套路吗?

齐临风安慰我,没事,他被安排的剧情更狗血。

我好奇地重新打开本子,看了齐临风那段,给我人都笑傻了,母后绝对公报私仇呢。

帕泽一事以奸细处理了,因此母后充分利用这个题材。

待我喊完,齐临风要小抿一口杯中酒,接着脸色一变,痛苦捂胸,惊道:

「啊!儿臣曾在前线与南邦细作交手,这、这莫非是蛊术!诸位,近期是否出现头晕乏力却难以入睡之症状?恐怕宴会那次,我们就中招了!」

接着他要滚下轮椅,艰难地趴伏在地上,面朝我父皇,声泪俱下,涕泗横流,高呼求圣上主持公道。

然后呢,就是母后以皇后威严怒斥禾宁惑乱后宫,将巫蛊邪术的帽子扣死在禾宁头上。

由于百官被禾宁在宴席上下过药,确有症状,必会深信不疑,而围观百姓也惊恐不已。

「此境地下,禾宁必被打入死牢,永世不得翻身!(母后写的)。」

……

就,怎么评价呢?

我想象中的宫斗,计谋环环相扣,招招借刀杀人,旁人浑然不觉。

实际中的宫斗,当面哭喊:啊,大家都看到了吧,就是她害的!

这本子被妤然加了点小招数,当我们看完最后一页后,字迹便消失不见了。

「哇,完了,齐临风,我台词还没背住。」

齐临风安慰我别担心,他也没背词。

但这人就很像那种前一晚跟你说,我也没复习,结果第二天你考不及格他差一点满分。

我这一孕傻三年的头脑跟他常年征战思维灵活多变的,能比吗?

「不慌,嫣儿,御花园养了几只彩色的小锦鲤,甚是可爱。」

于是我从紧张不安,变成了紧张不安的逛花园摸鱼。

禾宁的大典前夕,宫里内内外外就忙得不可开交。

偶尔有小宫婢窃窃私语,说这新来的娘娘比皇后当年派头还大呢。

禾宁如墨长发被挽起,发端垂下镶玉点翠步摇,她身着金色丝绸华服,袖口处缀以牡丹纹样。各色首饰皆以宝石打造,雍容华贵,眼波流转之间,颇有勾魂摄魄之意。

「俗气。」

这是素来穿衣风格奢华的妤然,第一眼的评价。

「脑袋绿的,身上黄的,绣着红花,戴的五颜六色大宝石,啊,仿佛看见了审美崩塌的母后……没眼看,没眼看。」

顶着与母后极其相似的脸蛋,若不是长得好,一般人真撑不起这打扮。

但禾宁抗住了,妤然却极其不爽,表示穿衣是高级,不是俗气,她以后宝石都不想戴了,必须避雷禾宁同款。

从皇宫到祭天的天坛,禾宁的容颜惊艳了无数围观百姓。

可我一想到脸上全是虫子,还是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。

「这就是美的代价吗?齐临风。」

齐临风忙着给我调整腰垫,看暖炉火旺不旺,马车上的香囊味儿会不会过浓,我的衣服有没有穿好,头饰重不重,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我:「皮囊而已。嫣儿,你饿吗?」

「饿。」

「来,喝点米粥。」

从前齐临风的行囊里,可能是兵书,是防身暗器,是调兵虎符。

现在,是热乎乎的米粥,是怕我冷带的小披肩,是我嘴馋想吃的酸梅子。

被齐小护卫的粥一喂饱,又靠在他暖和舒适的怀里睡了一觉。

醒来到了天坛现场,我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。

我是谁,我等下做什么,台词是啥?

小豆子你记得吗,快救救为娘啊!

由于齐临风还是残疾毁容的凄惨模样登场,收获了围观百姓的真心实意的同情抱憾目光。

父皇与母后并坐高位,禾宁踩着莲步款款登场。

她神色高傲,嘴角含笑,将目光与我看痴了的父皇紧紧交汇,一点也不在意我母后的眼神如何凌厉。

「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……」

公公开始宣读圣旨,后面无非就是一些夸禾宁如何美丽聪慧贤淑的套话,直到最后一句:

「……开大渝之先例,册封为后,号华鸳,钦此!」

平地一声惊雷,满朝百官,围观百姓,纷纷炸了锅。

文臣紧急组织谏言中。

说好的皇贵妃。

怎么就成了和我母后平起平坐的华鸳皇后?

自大渝开国,怎么会有二后并立的荒唐事。

母后写话本子时,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到,禾宁给自己加了一场大戏。

「皇上!此事未有先例,望您三思!」

母后几乎要跪在父皇面前,面色惊疑,美目含泪。

禾宁却玉立亭亭,一脸高傲,双眼藏笑,目视前方。

「皇上圣明神武,敢开先例。姐姐,您身为皇后,怎可殿前失仪?」

禾宁轻启朱唇,语气淡然,听不出喜怒。

「放肆,本宫允你开口了吗!」

不得不说,母后的威压还是远远盖过禾宁。

「皇上,一个外邦女子何德何能,坐上我大渝后位?」

母后声泪俱下,后宫嫔妃首次全体站在她这边,感同身受地齐齐点头。

「我何德何能?」禾宁娇俏一笑,说:「连我母妃身边的贱婢女儿都能坐的位置,我贵为公主,又有何不能坐?是不是呀……」

天坛上,古老敲钟声缓缓响过三声。

原是定的封妃吉时,以示喜庆。

如今这沉闷的钟声却重重敲打在了众人心里,久久萦绕不散。

天真冷啊,灰蒙蒙的,三月初的天气,乍暖还寒。

齐临风为我裹好毛绒披肩,点上暖炉,让暗卫将有解药的杯子和酒壶取来,兑水喂我喝下。

一片死寂里,只剩禾宁如铃声般的声音,一字一句,将我母后击得溃不成军。

22

我的母后,原是南邦皇后身边的一个普通婢女的女儿。

这位婢女,暂且称呼她为外祖母吧。

南邦皇后喜怒无常,对待下人苛责无度。外祖母在皇后那儿受的气,统统撒在了我的母后身上。

在从未体验亲情,只有打骂的环境中,我的母后长到了十六岁。

此时外祖母也老了,按南邦王宫的惯例,老了的婢女将发配浣衣局等地,从事低贱的洗刷活儿。

可这就在这年,与外祖母共同伺候皇后的另一位婢女的女儿,因容颜姣好,被老南邦王看中,成了妃子。

这位婢女不仅免去了去浣衣局劳苦工作的命运,更是常去浣衣局趾高气昂地取笑外祖母。

本来大家同为奴婢,惺惺相惜,谁知有朝一日地位天上地下。

外祖母将所有怒火发泄到我的母后身上,恨她平庸,恨她不争气,恨她一张脸蛋勾不来宫里的男人。

在又一次的羞辱后,外祖母不顾母后哭求,将用力地将她的头按进蛊虫罐里,饿极了的虫子们得了大餐,肆意啃咬。

又乘着夜里无人,将母后还混着恶臭蛊虫尸体的脸,按在浣衣局粗糙的石子路上。

就像对待一件不要了的破旧衣服。

外祖母发泄完毕,抱着我母后嘤嘤地哭。

说对不起,娘亲不是故意的。只怪你啊,你害得我跟你一起受苦啊……

在浣衣局水池边,我的母后任由她哭嚎,映着月光,母后目光涣散地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。

这夜没有起风,没有吹皱这一池绿水。

可入目怎么皆是破碎?

脸上,一道道可怖的伤口还在冒着血,混杂着小石子和泥土,碰一下生疼。

没关系啊,娘亲……以后你不再受苦了。

母后伸手,环抱着我的外祖母,就像小时候的孩童对母亲的拥抱一般,那样紧密。

池水泛起涟漪,所有景象被搅乱。

月到三更,方归于平静。

据传,浣衣局的婢女和她女儿失足落水。

但谁又会理会死了几个蝼蚁?

因为外祖母伺候皇后的缘由,母后对南邦的王宫早已轻车熟路,甚至知晓不少密道。

她潜入王宫密室,盗得美人蛊。

后来,中原有一个游商,收养了一个女孩儿。

她有一张好看的脸。

得到了一份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宠爱。

站到了一个至高的后位,无人敢打骂,欺压她,都须恭恭敬敬。

她曾经的名字叫玉颜。

但是无人知晓了。

在她大女儿出生那一日,她哭声凄厉。

大家以为,这是因着孩子不好看呢,毕竟做娘亲的那么美。

夫君也哄她,小孩子,长开就好啦,瞧瞧这鼻子嘴巴,跟我像极了……

不知是想起了什么,她哭得更厉害了。

夫君就说,那我们的孩子,叫妤嫣好不好?

妤,是美丽;嫣,是美好。

这两字听着又像玉颜,如玉般的容颜,寓意多好呀。

懿德,我们的孩子长大后啊,定是个像你一般花颜月貌的女子。

可得了容貌真的就得到了一切吗?

君王的宠爱,无上的地位。

在禾宁封妃这日,在被无情地揭开过往之后。

一如那晚浣衣局的平静池水,掀起了波澜,把这些美好的映像搅得粉碎。

母后整理好自己的发冠,轻轻抚平自己大红华服上的皱褶。

「懿德!华鸳说的可是事实?」

母后对父皇的厉声质问充耳不闻,只是凄凉一笑,朝着禾宁说道:

「那本宫便祝华鸳皇后与盛德皇帝,长长久久,恩爱白头。」

「懿德!朕在问你话!」

「本宫听见了。」

母后神色清冷,说:「答不答有意义吗?你心里不是早有答案。」

「好,好得很。来人!懿德皇后突犯癔症,速速将她带回宫中诊治。」

妤然想要求情,被我母后拦了回去。

齐临风按住不安的我,告诉我,母后已有打算,我们无需插手。

手中暖炉溢出的香味逐渐安抚了我的情绪。

大典中断,场外的百姓还不知发生何事,被驱散离开。

母后被摘下凤冠,被御林军押解着一步步走下高位。

她朝我笑了笑,口型说的是:

对不起。

又向齐临风示意了一个奇怪的眼神,齐临风点头,把我抱进怀里,捂住我的眼睛。

「乖,小孩子不能看哦。」

我听见齐刷刷的倒地声。

还有父皇的惊呼:「懿德,你疯了!疯了!」

紧接着的,是禾宁凄厉的惨叫:「贱婢!你有本事杀了我,你杀了我!」

后面的叫骂与诅咒不绝于耳。

「送夫人回去。」齐临风下令,「别脏了我妻儿的耳朵。」

齐家侍卫的护卫得令下,要带我先行离开,妤然那边,也有身着齐家家徽的暗卫保护着。

齐临风站起身,阿岳替他递上佩剑,我这才看清齐临风腰间别着的,是能调遣十万禁军的虎符。

「齐临风,晚上记得早点回家,我刚学会桂花糕,做给你吃啊。」

齐临风也不戳穿我,初春三月哪来的桂花,但他还是笑着回复我:

「好啊,那我等嫣儿的手艺了。」

23

「南邦蛰伏多年,苦练蛊术,就是为了不做大渝附庸。我也能理解,谁甘心寄离人下呢?」

妤然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衣服,躺在我院子里晒太阳吃水果。

「禾宁也不是喜欢齐临风,无非就是图他比南邦那群蛮人长得好看,想收了他持续取血,维持自己长相罢了,她在南邦王宫的男宠那个多呀,啧啧……」

嘴里塞得鼓鼓囊囊,妤然的吃相自然又随意,半点宫规约束都没有,可我越看越喜欢。

「你瞧我干嘛?看不惯我这张脸嘛!我都快走了,劝你多看两眼。」

……

那一天,母后将小木刀狠狠刺进禾宁心头,强行挖出了她的心脏。

木刀极其钝,母后用力之狠可见一斑。

百国宫宴上群臣中蛊,是我母后的手笔,就是为了封妃大典这日杀了禾宁。

这蛊并不致命,一个月余便会排出体外,老国公因年事已高,身体孱弱,反应才大了些。

从玉颜「死」的那天,她本该彻底心冷,但父皇因美人蛊对她的迷恋与宠爱,让母后的内心又唤起了被呵护的情感渴望。

从小缺爱的人,真的很容易因为别人的一丝丝好感而沉溺其中。

可当禾宁出现夺走了父皇的宠爱,将她自以为最大的资本——美貌,也抢占得一干二净之后,母后又回想起小时候那个被打骂责罚,备受冷落的自己。

她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,哪怕生命就此终结,她也觉得她已经永远停在高居凤位,备受宠爱的那一刻了。

齐临风解了蛊,每天为了当好老父亲,像身边当了爹的人虚心请教。

而妤然,也坚持要忍着剧痛将美人蛊从体内剥离,养了好几个月,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长相。

还是很好看啊!真是便宜阿岳了。

完完全全把我父皇母后长相的优点吸收到了一起,小脸杏眼,又带着几分外邦人的异域感。

美得我流泪,到最后丑的竟是我自己。

「有些人,在肚子里就会做选择题了。」

我摸着已高高凸起的肚子,告诫小豆子。

「小豆子啊,你的颜值可千万要多向你爹看齐……」

这场波澜快到尾声了,而母后留给我了我们一份谁都没想到的大礼。

因父皇受惊过度,又多年受蛊所惑,身体亏空。

回宫后竟一朝病重不起,太医束手无策,在我即将临盆之际驾鹤西去。

本是留下的一道空白圣旨,妤然告诉我,这圣旨早早地被我母后做了手脚,写下了我孩儿的名字。

母后取的:齐愿。

小豆子估计特想祈愿:爹,娘,我不要当皇帝啊啊啊啊!

齐愿十六岁之前,齐临风以摄政王之位辅佐朝政。

而南邦那边,齐临风早已发兵平定暴乱,曾经的南邦王实则被禾宁蛊术所控,随着禾宁的死去体内蛊虫狂暴而亡。

小妤然坚决请求前去南邦,只有她精通巫蛊一术,知己知彼,往后南邦才无法对大渝有所威胁。

后来南邦新任了一位女王,上任即与大渝交好,两国地位平等,友好往来。

齐临风忙于朝政,好不容易小豆子大些了,他歇了口气,约我去护城河放花灯。

谁知道看了小豆子批的奏折,老父亲差点血压上来了。

等晚上出门的时候,河边的小摊又散了。

「齐临风,我们明年再来吧。」

我牵着他的手,想回家。

齐临风却不肯动,像个孩子一样非得拉着我再往前看看。

在熟悉的河边,有对老奶奶与老爷爷拿着花灯,瞧见我俩后,笑道:

「真巧呀,遇见你们啦!」

一年,五年,十年……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滋儿哇乱叫着一把抱住齐临风,鬼呀鬼呀,真见鬼啦!

齐临风忍着笑,接过花灯,向他们说:「是啊,如约来了。」

摸摸我埋在他怀里的脑袋,齐临风说我都当娘的人了,还这么胆小。

「快许个愿,我们早点回家。」

齐临风絮絮叨叨:「这男孩儿就是不省心,我老了受不得折腾,急需一个可爱的女儿当小棉袄……」

这人都快而立之年了,讲起这些话还是脸不红心不跳。

罢了,自己选的。

我点起花灯,默默许愿。

如果千千万万个世界里,还有人与我们上演着一样的故事。

希望你们结局再无遗憾,终将圆满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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